一條潮溼而隔絕的空間,像通往過去的時間隧道,陳舊的時光氣息,瀰漫在現代化都市的角落裡。
走到28號,少年走了進去。
包租婆正在追看韓劇,哭得稀里嘩啦,眼淚也不擦就從視窗丟擲問話。
“哎?回來了?
客套的問話,少年客套地回答。
身影隨即消失在樓上。
季悠站在門外抬頭看了看門牌。她記住了街道名稱,記住了追看韓劇的包租婆,也記住了門牌號。
很好記的,28!和她這次數學考試成績一樣。
千篇一律的日子,被風吹起的頁張,總是記錄著相同的內容。
以前是三點一線:學校,公車站,家。
現在平常的直線上卻忽然多出一個拐點。從學校到弄堂的線段,也許只是青春年華里開叉的一截,有待時間來慢慢修剪。
家住得還遠,搭公車得十個站。傍晚回到家裡,天色都預先拉下了簾幕。
媽媽在廚房裡準備晚飯。
一張被油煙常年累月燻得蠟黃的臉,從廚房裡探出來,跟著問句“是小葵嗎?”背後的,是稍許的失望。
“啊,是小悠啊。”
一個小小的氣泡從心底浮上來,輕輕的,啪地破裂。濺起一點水花。
不是姐姐而是妹妹。
是長相普通,成績糟糕,又有點神經質的妹妹。
高興不起來。
父母一直想要個男孩。於是寧願破壞計劃生育的政策,被罰款,也要再生一個。
然而,生下來的還是女孩,太糟糕了。
父母並沒有重男輕女的封建觀念。無論如何,他們也愛這對姐妹。但誰也騙不了自己,漂亮優秀的姐姐確實比妹妹更加惹人疼愛。從很小的時候,季葵像是個可愛的小天使,而季悠呢……
父母還記得,小時候送兩姐妹一起去少年宮學鋼琴。姐姐很討老師喜歡,不到半年就學會了莫扎特、貝多芬的曲子。妹妹彈來彈去,那首“一閃一閃亮晶晶”的曲子聽得老師都煩。
更要命的,妹妹還經常流鼻涕!傻傻的,用手就擦。老師彈琴示範的時候,手上粘到稠稠的液體,放到眼前仔細辨認半刻,隨即見鬼似的大叫起來,學琴的孩子們都哈哈大笑。
於是,姐姐和妹妹在家裡的地位逐漸被拉開落差。
媽媽總給姐姐買漂亮又昂貴的新衣服和鞋子。
妹妹總是穿姐姐淘汰的。
對季悠來說,這倒無所謂。
生得醜點,成績不怎麼樣,不討人喜歡……這種種一切,都無所謂。
反而,姐姐比父母更疼愛妹妹。
她真的像天使一樣,心地那麼善良。所以,妹妹也無法討厭姐姐。
一個把父母的愛全部獨吞的姐姐,妹妹想出了一千個討厭的理由;但一個關心疼愛自己的姐姐,妹妹卻想出了一千零一個喜歡的理由。
下午第二節自習課。季葵看見走在校道上的妹妹,穿著運動服,大汗淋漓的到水龍頭洗臉。然後,三個女生突然冒了出來。她們摟起妹妹的肩膀,把她拐到了教學樓後。
不是沒聽說的,那次妹妹提起過,有個小太妹搶走了她一個星期的早餐錢。
季葵把視線收回來,圓珠筆在筆記本上飛快寫下請假條拿給班長。
“我有事,出去一下。”
趕到教學樓後面,小太妹們已經離開了。季悠正用一根樹枝,踮起腳想挑下被人扔到樹上的錢包。
“又被搶了?”
季悠回過頭,下巴僵硬地動了動,淡淡苦笑。
“搶……搶了十塊錢。沒……沒多少。”
即使對著熟悉的姐姐,說話仍不能順暢。
“這樣下去可不行,告訴老師吧!讓學校狠狠批評她們!”
姐姐拿過樹枝,踮起腳,很順利地將HelloKitty的錢包挑了下來。姐姐身材高挑,身高有一米七,校裙下露出一雙男生看了流鼻血的美腿。
翻開錢包,裡面空空的,像乾涸的魚兒張開的嘴巴。
“還有車錢回家嗎?”
季悠搖了搖頭。
姐姐掏出錢包,抽出一張二十塊。放進HelloKitty的錢包裡。
“不要再讓人給搶了哦。”
“知……知道。”
季悠慚愧地頜首,天空飛過的鳥兒,扇動著潮溼的翅膀,像在嘩啦嘩啦地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