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嚴的東西給我們看,但其了不得,其莊嚴,即是單純的偉大。鼓了小頰想吹熄太陽的小孩,……你試想想這單純的自然的動作有多麼偉大!如此了不得的事!誰能夠啊?世間盡有為了自己的私慾,不惜殺人犯法的人,但想吹熄太陽的小孩那種偉大的慾望,誰曾有過呢?哪,唯其單純,所以偉大啊?唯其單純,所以了不得啊!”
舅父又曾這樣說:“哪,安利柯!能使人感動使人思考的東西,要算自然了。非自然的東西雖能動人的心,但不能叫人思考。一個小孩在搖籃裡,日光照在面上,這是世界中隨處都可看到的自然。可是,這自然卻能深入我們的心裡面,叫我們深思。”
舅父又曾這樣說:“對了,想吹熄太陽的小孩,我不僅找到了神聖的詩,發見了偉大的哲學,還想到了別的更重大的問題。想吹熄太陽的光,這話似乎很是愚妄無稽,但世間盡多這樣的人呢。那種想蔑棄了世間的進化、正義與真理,把世界變成黑暗的人,其無知就是這類。知道了嗎?毫不把事理放在眼中的人,和那想吹熄太陽的小孩是同類的傢伙啊。小孩當然不能分辨小蠟燭和數百倍於地球的太陽。世間的無知者就是愚蠢得和小孩一樣的人們。”
“有趣!有趣!”舅父還喜不自禁地這樣說,“哪,無論怎樣地鼓起了雙頰,吹出的只是和太陽光嬉戲的微風;任憑你怎樣地發了怒狂吹,太陽仍毫不動氣,微笑著用那黃金色的光來撫摸我們、唉,太陽水不厭倦,永不疲勞,也永不冷卻,年年日日把光與熱賜予人間,一代又一代,太陽對於妄自誇大的無知的人們,不知給予過多少的恩惠!可是人們卻把這賜予無限的富於生命的太陽忘卻了,偷竊了些微的黃金粉末,就自以為我是天下的大富翁,驕傲不堪哩。如何,安利柯,你已有了很好的作文題了,就用了‘想吹熄太陽的小孩’為題,把你所想到的寫出了去送給托里諾的先生吧。”
……
第七
一 種詩的人
有一日朝晨,安利柯不見到舅父。舅父平日在早餐前總在庭間散步,今日不知怎麼了。
“舅父怎麼了?”安利柯去問女僕。
“略有些感冒,休息著呢。”女僕說。
“年輕人不注意一些也不要緊。年紀一老,就一些都勉強不來。”舅父近日曾吐露過這樣的話。
安利柯夫望舅父。
“舅父,好嗎?”安利柯帶了憂愁探問。
“沒有什麼。”舅父坦然如無事。
向周圍一看,舅父的枕畔桌上擺著一個綠色的水瓶。那是很好的瓶,上面刻著什麼文字。安利柯正想去認辨,舅父說:“你看,刻著什麼字?”
一看,上列刻著“六月二十四日”,下面大概是什麼符號吧,刻著G。B二字。
“知道嗎?”舅父雖這樣問,安利柯因為不知道,就回答“不知道”。
於是舅父說:“六月二十四日是我的生日,G。B是我的舊友勃拉喬君名字的頭字母。這瓶是勃拉喬君為了賀我的生日,送給我的貴重的禮物呢。勃拉喬君已死去了,這瓶成了唯一珍貴的紀念品。我把水灌進這瓶時,總是親手從事,從不委諸別人。因為萬一被人打破,那就糟了。
“哪,我每次從這水瓶取飲時,就想到這位老友。二人間多年的交際……老友的卓越的一生……這樣那樣地想起來,不覺懷戀難堪。勃拉喬君是這街裡的里長,曾被居民尊稱為父親。他建立學校,盡力於國家的統一,苦心於斯朵萊維產的葡萄酒與醋酸的改良,真是一個富有才幹的人啊!不幸,他晚年雙目失明瞭;可是他不但不因此頹唐,比未盲更快活,常說滑稽的話使人發笑。啊,他是神聖的人物。人一失明,什麼都不自由,普通人不免要自嘆苦痛。但他唯恐妻女們傷心,強作快活,故意說有趣的話引得人笑。哪,這種精神你知道嗎?真是可佩服的高尚的精神哩。
“我每逢生日,就不禁想起他的事。只要一到葡萄的收穫期,勃拉喬即把孟恢爾阿特種的最好的葡萄用大籃裝了來送給我。
“因此,我把這瓶放在這小桌上。這瓶在我是高貴的紀念品。我每朝張開眼來,首先就看到這瓶,想到勃拉喬君,幾乎要和亡友打招呼。唉,但是,這位老友,從二年前,已不能再聽到我的招呼了。
“像我樣的老人,完全生存於過去的追懷之中。我從年輕時起就搜尋種種紀念品,現在我的家幾乎成了一個紀念品的博物館。無論傢俱,無論裝飾物,都是紀念品,無一不足以叫我追懷過去的悲歡。從店中買來的東西,任憑你怎樣地珍貴華美,究竟不是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