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紹平眼看著李昌源的腦袋迸裂開來,眼看著白色的腦漿和著鮮血噴濺到很高的地方,眼看著李昌源痙攣著倒在湎河冰面上,眼看著李昌源的婆姨劇烈地抖動了幾下,就完全不動了。
兩個人的血像小河一樣蜿蜒,在沙地和冰面接合的地方匯聚到一起,從冰面的縫隙之間流到河裡去。
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個十四歲的孩子,被這個場面所驚嚇,軟軟地出溜到了地上。
只有他的母親把他摟在懷裡,用別人聽不到的聲音急切地呼喚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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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行遠(1)
路還在向遠方延伸,不知道還有多遠。
玉蘭並不希望路很快就走到盡頭——走到盡頭,即使她的家鄉石家坪熱情地接待了這個迴歸了的女兒,她又怎樣向紹平介紹那新奇的一切,讓他把那個世界接受下來,以一個正常的十四歲孩子的心態與它正常相處呢?
現在她才知道丈夫井雲飛對於她的叮嚀有多麼重要。
最重要的是要讓他恨父親—— 一個十四歲的孩子還不會偽裝,必須在他心底裡培養起真實的仇恨,而不是做樣子給人看的那種仇恨,否則,他的眼睛都不會為他保守住秘密,他就將和那個世界處於尖銳的對立之中,他就會不幸福,就會招惹禍端。這是井雲飛,當然包括她自己最不希望看到的啊!在泉縣看到鎮壓李昌源,更加強化了石玉蘭改變兒子的願望。是的,這是一種真實的願望。
從身後看著虛弱地行走著的紹平,玉蘭暗暗對自己說:你現在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存在的,他就是你的一切,你必須為了他做你能夠做的一切。
從泉縣出來以後,紹平一直髮燒,說不來是不是感染了風寒,高燒就是不退,額頭像火炭一樣熱。這期間玉蘭什麼也不敢對他說。
第二天,紹平的燒退了,但是他的情緒仍然低沉,而且,他不說話了。他不說話,看到什麼都不說話,到了哪裡都不說話。對於玉蘭的故意逗引,他顯得很木然或者公開表示厭煩。
紹平這種性情上的改變讓玉蘭更加著急。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個沒有什麼文化的婦女,從一開始就低估了兒子紹平目睹劇烈革命引發的那種靈魂的震顫有多麼強烈。她以為他只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她沒有想到他內心的震顫會如此強烈。
在槍斃李昌源的現場,當她把沉落下去的紹平抱在懷裡呼喚他的時候,她甚至沒有想到這件事的發生正是源於眼前發生的事情,她還以為紹平因為連續幾天奔跑過於勞累才成為這個樣子的。
她決定不再趕路,在泉縣歇息一下。紹平退燒以後,他們才又走上了返回家鄉石家坪的路途。
很顯然,在這個少年的心中,已經有了一個獨自運轉的精神世界,他不會受任何外在因素的干擾。他可能會改變對事物的看法,但是它不會受到干擾。
實際上,在紹平身上發生的事情並不偶然,這是每個人身上都發生過的事情,每個人都會在這個年齡遇到激發自己發生改變的事情。如果說有什麼區別的話,唯一的區別就是,有的人遇到的事情強烈一些,比如目睹了一種超乎脆弱的生活經驗的事情;有的人微弱一些,比如某種場合的氛圍、某些人的言談、對某個場景突然出現的獨特精神感應……所有這一切都會促進一個人精神世界的成長。甚至可以認為,不管發沒發生事情,一個人在十三四歲的時候正是對眼前這個世界形成看法的時期,這個人的精神世界必將形成,它會因為每一個人的不同而不同。
不幸的是,紹平經歷的是一般人很難在同一時期經歷的事情。他的精神世界不是在平靜中生長和獨立起來的,它經歷了一場巨大的爆炸,就像宇宙形成的一剎那間所發生的那樣——那個奇點在極短時間內被爆炸成為無數碎片,這些碎片以不可想象的速度向遙遠的虛空飛行。
一個新的宇宙誕生了。
所以,當玉蘭告訴紹平,他的父親已經死了,就像他看到李昌源的死那樣;當她告訴他,他的父親做了很多壞事,是一個被很多窮苦人仇恨的人;當她告訴他,從現在起,永遠不要和任何人說自己是井雲飛的兒子,永遠不要認為他是你的父親 ;當玉蘭告訴他,你一生是不是能夠幸福,取決於你是不是真的從心底裡把這些問題解決了……紹平怔怔地看了她很長時間,就像在看一個讓他十分驚愕的人。
這個孩子單純的內心出現了一種被我們稱之為理智的東西,他並不認識它,但是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