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遠望城下的戰鬥。老將踩了踩地面,用腳尖撥開泥土,再蹲下去刨了幾下,起身時,手中已多了一枝木羽弩矢。木羽已經朽壞,矢鋒也已生鏽,在場所有人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正是神臂弓的弩矢。
种師道丟下弩矢,感慨道:“兩年了啊……”
“經略,秦鳳第九將不支將退!”
傳令兵策馬急奔而來,送來了自巢車上觀察所得的戰況,三梢五梢砲投出的石彈砸起團團煙塵,將臧底河城裹上了一層霧衣,但將旗還能隱隱看到,撤退的號角聲更清晰可聞。
“這才一個時辰不到,第九將的先登是誰指揮?他沒有上城!?”
傳令兵躊躇一下方道:“是指揮使李先,他有腿疾,坐在胡床上……”
种師道冷哼道:“種彥崇,去砍下李先的頭,掛在營門上!”
種彥崇是种師道長孫,聞言與眾人一同大驚:“經略,李先是……”
“我管他是誰!?怠慢軍心者,斬!”
种師道頜下白鬚抖著,眼中精芒畢露。
在場一幫正副將、部將們心中寒氣大作,頓時揮去了按部就班攻城的念頭,又聽种師道吩咐自己的兒子:“種溪,帶帳下敢勇繼續攻城!一直攻到環慶第七將替換為止,若敢退卻。軍法無情!”
種溪抱拳應是,眼中閃起決絕之色。
十天。种師道集七路十萬大軍攻臧底河城,只有十天的時間。十天攻不下。党項人的援軍就將抵達,拔掉臧底河城,奪唃廝羅故地的計劃會再度受挫,而今天已是第八天。
父親本就為童貫所忌,再遇此敗,可沒辦法像身後有高俅的劉仲武那樣還能起復,除了种師中,綿延百年的種家怕就要由此敗落。
種溪是這麼想的,因此當洞屋靠上城牆時。他身披重甲,手持鐵骨朵和大盾,第一個衝上了城頭。迎接他的是如林的刀槍,他卻沒有一絲退卻,直直往敵群撞去。可才抬腳向前,就被人絆了一下,帶著七八十斤重的兩層鐵甲,重重仆倒在地。
轟轟響聲不斷,十數人越過種溪。與黨項人迎頭相撞。面對重甲,刀槍已派不上用場,身著輕甲的党項射手槍手很快就被碾倒,只剩下同樣身著重甲的党項人與之對峙。雙方都揮著鐵骨朵、大斧死命砸擊。鏗鏗鈍響聲帶起一團團血塵。
跟著種溪衝上來的是种師道帳下敢勇,人數雖不多,卻個個驍勇有力。片刻間。城牆就被開啟一道三五丈寬的口子,若是後續兵力能接上。攻破藏底河城就在眼前。
只可惜,這種機會在攻城戰中時時都能創造。能把握住卻是絕少。城牆左右正有大批兵丁湧來,而另一架洞屋還沒靠上城牆,就算能靠上,區區數十人也無濟於事。但這就是比拼士氣,被敵軍攻上城頭,已是守城戰到了最後關頭。一旦城頭反撲失敗,或者陷入僵持,守軍士氣就將崩潰。
“張立,你好大的膽子!”
党項人如潮水般湧來,種溪還在喝罵剛才絆他一腳的人。
腦袋被頭盔和麵甲罩住,說話的聲音甕聲甕氣,被喚作張立的高壯敢勇嘿嘿笑道:“衙內死在我們前面可不行,我還想活著領功。”
“你這傢伙,真是痴心妄想……”
種溪心緒複雜地罵著,身為先登,哪還敢抱著活下去的念頭?
張立道:“我等是畏死而戰,可不是無謂的棄命,那與瘋子何異?”
話畢他猛喝道:“蜀人張立在此!誰敢一戰!”
十數人紛紛呼喝著,跟著張立列作雁行小陣,向來敵最密集的一面穩穩逼去。
“這幫蜀人……真是怪誕。”
種溪無奈地嘆道,招呼其他先登,擋住另一面來敵。
鼎沸殺聲持續了將近一刻,又一座洞屋的鐵鉤穩穩勾住城牆垛口,數十名重甲先登湧上城頭的同時,正廝殺著的那段城頭猛然響起悲愴的呼聲:“察軍死了!”
面甲已擊碎,臉上的鮮血不知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護肩乃至胸口護心鏡破碎不堪,此時的張立形同惡鬼,高高舉起一個被鮮亮銀盔裹住的頭顱,大喝道:“敵酋已死!”
哀呼乃至哭喊聲急速蔓延,激昂如荼計程車氣像是被一盆冰水澆下,党項人一片片崩潰,臧底河城,城破。
“張立,在想你的妻兒還是相好?你這般勇戰,是為他們謀富貴?”
大軍源源不斷自城門湧入,城頭上,張立倚著屍體而坐,眺望煙火升騰的城中,默然出神。這讓種溪頗為好奇,玩笑般地問道。
“我是在想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