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局被一招妙手回春。黑白相峙,互有機鋒。接下來,恐是勝負難料。
青衣閣主撿起棋子,在指尖把玩。他先是不覺微笑,最後大笑出聲。
他已許久未曾這般痛快地笑過了。
葉修的意思很明瞭:我知你艱難,我明你苦心,但此後已然互為敵人,江湖再見之際,只求酣暢一戰。
喻文州何嘗不想與葉修一戰?
人生若無對手,該是何等寂寞。
喻文州同樣期待著親手擊敗少時便仰望的神話。在這一層心思上,他與那些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沒有什麼不同。一樣的躍躍欲試,一樣的純粹野心。
江湖紛擾,有何可說,何必多說。
他推開棋局,臨窗望萬里河山,唇邊笑意猶在。
“葉修……”
便將這江湖為枰,你我落子又如何?
章五 為折花,千里赴初雪(上)
城主府這個新來的客人,讓江總管事有點頭痛。
說他鬧騰吧,三日下來愣是一步沒邁出撥給他住的小院,終日靜悄悄的,似乎只專心養傷。
可說他安份吧,那也實在說不出口。有關這位的傳說能出個十幾卷話本,且不論道聽途說——至少現下外頭滿江湖腥風血雨不帶假的。擱在誰家裡頭都要發怵。
江總事很心煩,很煩心。
去請示城主,只得二字:“隨他。”
江波濤應了退下,站在門外淚流滿面。
城主啊,這位你隨他了,他可不一定隨你啊。
周澤楷其實知道的畢竟比江波濤多一些。
比如葉修其實每晚後半夜出去,清早方歸。他瞞得了江波濤,瞞不了周澤楷。年輕的城主是全府裡最早醒的,天沒亮就在竹林裡練劍。這是他幼時便養成的習慣,多少年從未變過。
何況葉修也沒有要隱瞞的意思。
第一日清早葉修從竹林掠過,正巧碰上。青年執著劍,只聽見頭頂竹葉一聲簌簌。他也沒回頭,彈了下劍身,激起飄墜在上的竹葉向後追去。
有人在林梢笑了一聲。周澤楷回身,見竹枝彎了彎,只餘一地落葉——當然沒打著。綠海猶自搖波不止,而人已不見了。
第二日葉修乾脆大大方方翻了牆來旁觀。周澤楷初時被他目光灼灼盯著,渾身不自在。但不多久劍招鋪灑開來,意蘊沉凝,身心歸一,反倒進入渾然忘我的境界裡。待最後一劍颯然而出,劍氣恣意如狂,吟聲帶動滿林竹葉瑟瑟不止——青年才驚覺竟比平日更加放得開,劍道也彷彿精進了一些。耳邊適時響起一聲讚歎,他如夢初醒,回頭看見葉修微笑望著他,眼裡的嘉許和讚賞毫不吝嗇,耳廓便不由地發燙起來。
葉修還想說什麼,就見年輕人收起劍,略顯匆忙地從小徑離開了。
第三日便是今早。
周澤楷見江波濤出去了,默默攤開手心。
一枚梅花包子。
葉修今早還是打竹林那邊過。這位前輩簡直悠閒得像踏春歸來,扔給他一個嘴裡還塞了個,一邊臉頰鼓鼓的。還很好心地讓他記得快點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但城主大人在袖子裡揣了半天,到現在還沒吃。已經涼了,做成單瓣梅花形狀的包子褶依然玲瓏剔透。司空見慣的東西,卻似乎比尋常更加可愛了點。
他咬了一小口,軟糯的餡料滑過喉嚨,帶著絲縷涼意的甜。
彷彿梅花落在心山。
當晚周城主臨窗辦公,聽見房頂瓦片響了一聲。又響一聲。他筆下頓了頓,吹熄燭火走出門去。抬頭一看,葉修正坐在房頂上。
兩人對望良久,葉修終於醒悟周城主絕不會是先開口的那一個。他有點無奈地跳下來:“你就沒什麼想對我說的?”
周澤楷看他一眼,沒接話。月色下青年披著縹色外罩,敞著領口,露出點白色裡衣的邊,以及形狀優美的鎖骨。他側著頭,長長黑髮散在肩上,在月光下光澤如綢緞。葉修習慣了這位城主大人執劍的樣子,沒想到他斂了銳氣是這般安靜的模樣。仔細想想,其實這個年輕人真的一直很安靜——除了他的劍。
這個江湖才人輩出,各人的劍意也大有差別。譬如夜雨聲煩黃少天,劍意便是一個“機”字,永遠在最恰當的時刻一劍封喉;譬如虛空之海的雙鬼王,劍意也帶著鬼氣,寒侵入骨;譬如微草之境的王傑希,劍意神鬼莫測,讓人無從預判。而便是不常用劍的韓文清,也有強烈到絕不可能認錯的劍意,不過簡單兩個字“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