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裡的稻茬離地只有四五寸,且切口整齊,絕非蝗災所致。很明顯,蝗災來臨之前,這片地裡的稻子,已經提前搶收完畢了。
再一想到她在杜家所做的那些佈置,無一不是有的放矢,望著她的眸光,越發深沉了起來。
有意思,難道她真的心有靈通,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杜蘅很不喜歡這種目光,彷彿能看到人的內心深處,銳利得讓人無所遁形。
她撇開視線,垂下眼,做恭敬狀,語氣卻並無半點恭敬之意:“有何不對?”
“我聽說,此次方家坡災情慘重,幾乎是顆粒無收。可是張家塞村卻有個田莊,因措施得當,保住了大半的收成。特地領人過來取經,不料,竟是二小姐的產業。”南宮宸望著她,若有所思:“可見,方才二小姐聲稱不懂稼穡,委實太過自謙。”
杜蘅淡淡道:“這都是羅管事經驗豐富,措施得宜,我可不敢居功。”
羅旭聞音知雅,順勢道:“也要東家小姐憐恤下人,肯聽從小人的建議才是。”
意思是說,這些點子都是他想的,與東家小姐並無多大關係。
等於把杜蘅摘了出來。
南宮宸卻只是望著她,笑而不語。
她把杜府的蝗蟲治理得如此徹底,此時再來撇清,不嫌太晚了點嗎?
邱然諾點頭,激賞之情溢於言表:“羅管事精通農事,勇於建言;二小姐宅心仁厚,慧眼識人。忠僕明主,相得益彰。”
“不敢當此讚譽~”羅旭垂著手:“全靠東家小姐賞識。”
南宮宸卻聽出些別的意思:“東家小姐?二小姐未出閣,莫非已置了私產不成?”
京中傳言,杜謙家宅不靖,不止妻妾相爭,父女之間也不和。
表面雖住在一起,實則杜二小姐已分府單過。
現在看來,傳言倒並未失實。
杜蘅微有不悅:“這是家母的嫁妝,家母辭世後,交給我打理。”
南宮宸一笑,並未再深究,只命羅旭領著往田間地頭行去,邊看邊仔細聆聽,不時還與身邊幕僚討論幾句。
杜蘅立在路邊,望著眾人簇擁著他頎長的身影在阡陌上漸行漸遠,百般滋味湧上心頭。
七年夫妻,她對他的性子和能力,心理,可謂瞭若指掌。
此人,智慧過人,冷靜自恃,縝密謹慎,擅於謀略,精研兵法,上陣殺敵能身先士卒;上朝議政敢直言進諫;逢權貴能虛與委蛇,遇布衣可折節下交;狠得下心,沉得住氣,冷得了情,受得住辱。處事果決,雷厲風行,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是真真正正的一代梟雄。
就拿這次滅蝗一事來說吧,為了逼皇上改弦更張,他不惜手染鮮血,用上千人的性命做賭,心狠手辣,可見一斑。
然而,她心裡也明白,他做這件事,並不僅僅只是圖一個虛名,為爭儲位積累威望。
他是真正的想為百姓做些實事。
所以才會放下身段,親自登門向一個閨閣女子虛心求教,也才會不辭勞苦,親到田間地頭,融入百姓之間,聆聽他們的意見。
她也可以肯定,做這件事,他心裡並無絲毫愧疚。
他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又說:居上位者,不能有婦人之仁。
他還說:捨得捨得,有舍才有得。做任何決斷之前當先權衡利弊,若利遠大於弊,則無論此事如何卑劣殘酷,都大有可為。
因此,雖犧牲了上千人的性命,卻可以令數以百萬計的百姓受益。
在他眼裡,這些人,死得其所!
或許正因為如此,前世她們母子,才會在他的權衡中,成為了被捨棄的那一個!
想著剛出世,甚至沒來得及抱一下孩子,她的心猶如冰侵火焚。
那些潛藏在心靈深處的恨意泛起層層漣漪,一波一波在心頭匯成驚濤巨浪,卻找不到出口,不斷地拍打撞擊著她的胸膛……
紫蘇見她額上冷汗涔涔,心知她必是想起了往事,眼中浮起淚光,哽咽著道:“小姐,咱們回去,不受這個罪了!”
杜蘅挺直了背,望著窗外那片荒蕪的田地,輕輕搖頭:“他可以不仁,我卻不能不義。”
“我知道小姐心軟,看不得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地!”紫蘇忿忿地低嚷:“可是,這些自有那些食朝廷俸祿的百官去操心,幹小姐何事?”
說到這裡,她停下來,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窗外,見馬車四周並無侍衛,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