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朝天門碼頭的石階染著血漬,叛軍新鑄的"大梁"旗在城頭飄搖。奢崇明把大營設在江北製鹽坊,三十六口熬鹽鐵鍋…晝夜不息——既是軍餉的部分來源!也是防備火攻的屏障。
王九想起十一月初四那天,先期一個月到達重慶的蘄射,派人給還在路上的他傳來緊急軍情。
"稟將軍,內應傳來訊息。"範白攤開沾著桐油的密信,"初七卯時,播州楊家的運糧船隊要過涪陵。"
王九的匕首,狠狠扎進攤開的嘉陵江航道圖:"讓水鬼營在青石灘下手。"他選了處江面收窄的險灘,那裡暗礁能卡住大船卻不影響放火。
心中卻對蘄射感慨萬千:明明有很敏銳的軍事直覺!明明對該幹什麼的方案瞭然於胸!否則也不會提前、緊急送來這個不起眼的情報。
這次,讓他獨領一千北部灣疍民,提前近一個月先到目的地,一是情報的需要!軍事佈署的需要!更是在給他機會當公開大將。
但是,他卻恪守情報頭子的底線,心甘情願退出一線將領行列,樂此不疲地主持幕後情報。
實在難得!
此刻,兩人就在對岸的山頭上。王九終究還是問出了那句話:“你真不再考慮?要知道,你領兵打仗、獨當一面之才!絲毫不遜麻漠契雪。而情報頭子,卻註定必須普通而平凡!”
“九哥!我已知道你的理想,若大功得成?你自己都會追求平凡!你說過:歷代王朝更替,不過是部分換掉了一批吸血蟲!而這,才是國家、民眾苦難的真正根源。
既然如此,所謂高官厚祿,所謂蓋世功勳,都將成為未來我們…難以掙脫的無形枷鎖。
現在就很好!”
"報!五里外發現疑似叛軍斥候!"探子肩頭落著只信鴿,這是良種鴿改良的軍用傳信鳥。
蘄射接過信,面露喜色彙報:今天,也就是十一月十三下午。
主力已滲透到烏江。峽谷間索橋上,三百名"馬幫腳伕"正運送著古怪貨物——包鐵木箱上刻著沐王府家紋,裡面卻是分解狀態的新式虎蹲炮。
現已運入指定地點!所有關節早已打通!裝備今明兩天到位。
蘄射又遞份密報。
王九瞳孔驟然收縮。奢崇明在成都的先鋒營裡…混著穿鴛鴦戰襖的明軍,領頭的把總!竟掛著皮島遊擊的腰牌。他想起毛文龍上月"剿匪失利"!寒意順著脊樑竄上來。
王九突然改變部署:"把二號預案裝備發給前軍。"所謂二號預案,是種帶倒鉤的漁網箭——專破建奴綿甲設計,此刻卻要用來對付同胞。
當夜,烏江畔苗寨火光沖天。王九冷眼看著對岸廝殺,叛軍的環首刀砍在石砫兵…改良鎖子甲上迸出火星!而其他明軍光喊不戰。
他注意到有些"明軍"始終躲在陣後,直到奢崇明的牛角號響起,才突然掏出燧發短銃點射頭目。
"果然演雙簧。"
蘄射遞上剛獲取的密函,火漆印著南都某錢莊的標記。信裡詳細記錄著給土司的"平亂損耗補貼",數額精確到每個戰死士兵的撫卹金。
王九將密函塞進竹筒,系在專門馴養的赤鳶腿上。這種猛禽是天啟幾月前給郡主的嫁妝!一人一隻足見珍貴。珍貴到……
它能穿越雲貴高原的罡風,把證據直接送到朱由校的鷹房。王九望向北方星空,彷彿看見小皇帝正用自制的渾天儀…測算這份情報的軌跡。
……
冬月凜寒!一行人又潛回溫暖的溶洞。
溶洞中,全是王九麾下的高階將領與佐僚,除了陳可忠與三位郡主!連馬芝都在。
王九心情沉重面目從容。掃視一圈誠懇開口。
“此戰,實乃另一個渾河血戰!我們被圍川黔絕地,不是我們平叛!就是叛軍滅了我們。
其兇險,比之渾河血戰…實乃有過之而無不及!渾河血戰時,我們殺退建奴後,還可以撤,還可以躲入馬家的根據之地廣寧。
此戰,我們除了徹底剪滅叛軍,快速剷除西南叛亂的土壤,已經別無他途。
輸不起!輸,則意味著從東陽堡到皮島、再到山東、乃至長興島!我們將輸光一切。”
王九止住正欲發言的周敦吉!
“周將軍,我知道首戰就攻有山河之險、城池之堅的重慶,且以六千攻兩萬,背後還有五萬水西精兵虎視眈眈!實乃兵家不為之事。
然而!王九別無選擇。因為叛軍好,南北貴人也罷,他們的策略原本就是耗!且耗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