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的草原互市。
樗裡疾祖居西戎,自然十分清楚冬天對戎狄牧人的意義。
一入草原,他便嗅到了今年冬天草原的不尋常氣息。以往的單于擔任郡守時,除了兩萬官騎駐紮土城牆外,牧民帳篷都是自選地點,雜亂無章,牛群馬群羊群全然不分。非但給互市帶來諸多不便,猝遇風雪或外族入侵,馬隊牛羊相互奪路,便要混亂不堪。今年卻迥然有異,土城外只駐了一千官騎馬隊,其餘牧民均按照羊群、牛群、馬群的次序,從土城向外延伸:羊群帳篷在最裡層,牛群帳篷第二層,馬群帳篷在最外圍!乍看之下,僅僅是整順了一些,似乎無甚其他作用。然則看在樗裡疾眼裡一琢磨,便覺得大有文章。這種部署的要害作用,是大大便利了軍事行動——羊群牛群行動遲緩,又是真正的財富,就駐紮在最靠近土城的最避風處;馬群與官騎快速剽悍,卻駐紮在最外圍的草原深處。這便是不尋常處,明白是戎狄部族進入了備兵狀態,一旦有事,隨時可戰!枹罕向西,杳無人煙,更為廣袤的大漠高山中,從未流淌出過有威脅的敵人;北邊是陰山胡人,距離這裡有數千裡之遙,更不可能驟然南下;當此之時,戎狄部族的兵鋒所指何在?已經不難看出端倪了。
樗裡疾的感覺沒錯,山戎單于的這場宴會,正是要議定東進大計。
入冬之前,山戎單于就接到了孟西白一發三至的陰書,請他們準備兵馬,一旦特使到達,立即東進靖難!山戎單于曾與最親密的犬戎單于做過秘密商議,二人都覺得這件陰書很突兀,還是先擱置一段再說。入冬不久,斥候飛騎回報——商鞅被車裂,世族元老請命復辟,咸陽陷入混亂!這個訊息雖然大出意料,但卻點燃了戎狄部族已經熄滅了許久的反東方火焰,人人亢奮,躍躍欲試的要做點兒大事。山戎單于雖然只有三十二歲,剛剛繼位兩年,但卻是個很有膽識謀略的頭領。他覺得,必須在咸陽特使到達之前定下大計,才能做到動則同心,否則,牛曳馬不曳,如何打仗?
大帳中聚集了四大部族的大小頭領三十餘人,每五人圍成一圈,中間一個鐵架上吊兩隻烤得焦黃髮亮的全羊,身邊便是堆積如山的酒罈子。頭領們大碗喝酒,短刀剁肉,高聲呼喝,一片喧鬧。待到人人汗津津臉泛紅光時,山戎單于站起來一聲高喊:“靜了——!我有話說!”呼喝聲頓時停止,目光都轉向了這個年輕威猛的單于郡守。戎狄人雖然粗野狂放,但卻很是尊敬主人。今夜的全羊大宴是山戎部族請客,而不是山戎單于以郡守身份動用“官貨”請客,自然要對主人禮敬有加,主人要說話,頭領們便自然安靜下來。
“小羊事一樁。”山戎單于一拍手:“咸陽新君殺了商鞅,老世族要復辟祖制,請我族群起兵,攻入咸陽,另立新君,共享秦國。去不去?放開說話!”三言兩語便告完畢,大手一揮:“就這事,說!”
哄嗡一聲,滿帳頭領炸開!有人不禁高喊:“還羊事?馬事牛事嘛!”
戎狄習俗,大事小事均以“馬牛羊”比喻,“馬事牛事”是大事,“羊事”是小事。有人高喊“馬事牛事”,足見頭領們的興奮重視。他們原本已經聽到了各種口風,也預感到今夜有大事,卻沒想到果然如此,亢奮得不能自己,立即哄哄嗡嗡的嚷嚷起來。但這件“羊事”畢竟非同尋常,半天竟是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話。亂了一陣,一頭紅髮的赤狄老單于陰陰笑道:“單于郡守,咸陽殺商君時,可曾與我等商議?”
“沒有。”山戎單于只說了兩個字。
“好麼,只要我做殺人刀,鳥!去做甚?”
“赤老單于大錯了!”一山戎頭領高聲道:“咸陽老世族要與我共享秦國,何等肥美牛事?商議不商議,管他個鳥來!”
“肥美牛事?啊哈哈哈哈哈!”白狄單于揚著手中紅亮亮帶著血絲的羊肉,一頭黃白鬚發分外顯眼:“當真小兒郎也!知道麼?當年我族攻入鎬京,下場如何?蒼鷹勇猛,卻啄不得虎豹皮肉啊。”
一時間便大嚷大爭起來,赤狄白狄兩部族的頭領們似乎不太熱衷,反反覆覆只是喊“不做咸陽殺人刀”,實際上卻是對與秦人血戰幾乎滅族的慘痛故事猶有餘悸。山戎犬戎兩部族的頭領們卻亢奮激動,大叫“羊換牛,不能錯過市頭!”當值郡守的山戎單于卻是一言不發,聽任眾頭領面紅耳赤的爭論,如此半日之間,竟是莫衷一是。
正在此時,武士進帳稟報:“迎商吏帶一咸陽馬商,求見單于郡守。”
單于郡守眼睛一亮,高聲道:“有請馬商。”帳中頭領們也是一陣驚喜,頓時安靜下來。正說秦國事,便來咸陽人,探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