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軍機章京還沒跑到門口,軍機處值房裡已搶出兩位大佬,一位是領班軍機大臣慶親王奕劻,另一位是軍機大臣瞿鴻禨。
說起這位瞿鴻禨,在官場上那也是鼎鼎大名的人物,不為別的,就為他當年的那一句“梁頭康尾”,不僅讓梁士詒和楊度丟了功名,也使瞿大人成了官員們茶餘飯後的最好談資。瞿大人如今已是第二次入值軍機處,去年剛剛被人彈劾滾蛋,罪名是“昏聵糊塗,攬權恣縱”,其實官場中人都知道,瞿鴻禨滾蛋的真正原因是要給袁世凱騰地方,他不走,袁世凱就入不了軍機,袁世凱入不了軍機,朝廷就不能把他架空,而遍觀軍機處,人緣最不好、後臺最不硬的人就是他瞿鴻禨了,他不滾蛋誰滾蛋?何況,瞿鴻禨一向跟岑春煊走得近,和袁世凱、奕劻是政敵,非退出軍機不可。
不過人算不如天算,如今袁世凱揹著“鴆殺大行皇帝”的嫌疑跑了,軍機處空出一個位置,按說這本是個人人眼紅的位置,但偏偏碰上南方革命軍興,竟然沒人敢來接這燙手山芋,小恭王倒是想幹,可資歷不夠,做不了軍機大臣,沒辦法,議來議去,唯一的合適人選只剩下瞿鴻禨大人了,於是幾位軍機一合計,向朝廷上摺子,又把他請了回來,頂替袁世凱,至於當年彈劾瞿大人的那位御史,則被治了個“陷害忠良”的罪名,到烏里雅蘇臺放羊去了,至於奕劻,如今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都難保,怎麼可能提出反對意見?
由於袁世凱不僅是軍機大臣,還兼著好幾份差事,所以他這一跑,倒是便宜了不少人,瞿鴻禨只是眾多撿便宜的人裡官最大的一個,像“官屠”岑春煊就頂替了外務部尚書的位置,現在還很有可能出任北洋大臣一職,至於原來那位北洋大臣楊士驤,朝廷已派御史趕去天津查帳,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掌握他貪墨的證據。如今的大清官場就是一口漆黑的染缸,沒有誰是乾淨的,一查一個準,包他跑不了,不查別人卻去查楊士驤,只是因為他是袁世凱的心腹,手裡還管著些兵,朝廷不能不防啊。
奕劻和瞿鴻禨剛出來,軍機處又走出來兩人,一個是文淵閣大學士世續,一個是“挑簾子”軍機鹿傳霖,四位軍機大臣站在門外,看著那名越奔越近的軍機章京,神情都有些麻木,這些天來從南方傳來的軍報已將眾人神經鍛鍊得愈發粗壯,無論是革命軍又攻陷了何地,還是革命軍又殺了什麼封疆大吏,眾人都不會在乎了。
既然是亂世,眾人就打好主意做這亂世的頂樑柱了,至於到底撐不撐得住這棟破房子,卻是沒有把握,只要心到了,也就對得起那俸祿銀子和官箴了。
電報遞到眼前,四位軍機謙讓一番,到底還是由領班軍機奕劻拆了封,匆匆掃了一眼,面無表情的轉身走回軍機處,將那電報呈給攝政王載灃。
載灃可沒奕劻那麼好的定力,被那電報裡的內容驚得瞠目結舌,從炕頭上跳下來,半天才說道:“這……這……怎麼回事?黎元洪做了叛軍的議院議長?王佔元和盧永祥降了反賊?還發了通電?”
見其他人一臉愕然,奕劻才幽幽說道:“這電報上說,昨天下午,武昌反賊在城裡舉行了一個什麼‘釋出會’,在會上,當著洋人的面,北洋軍標統王佔元和盧永祥宣讀了一份宣告,說了些大逆不道的話,還說他們是陣前倒戈,現在已是反賊一員,末了還要擁戴袁世凱做‘共和大統領’,而且還跟著反賊頭子趙北一起舉著拳頭高喊‘打倒滿清’,最後還號召全體北洋將士‘投身革命’,那黎元洪雖然站在一旁沒說話,不過辮子也剪了,還穿了套洋人的燕尾服,做了議院議長。這電報是湖廣總督陳夔龍拍來的,上頭還說,當時還拍了照片,那照片他已派人兼程送來,幾天後諸位就可一睹那位黎議長的風采了。”
“前日陳制臺不是來電報,說王佔元和盧永祥是戰敗被俘嗎?怎麼又成陣前倒戈了?”世續問道。
“你問我?我又該問誰去?漢陽、漢口亂成一鍋粥,哪個訊息是真,哪個訊息是假,誰也搞不清楚,只怕連陳夔龍自己也不知道。刀架你脖子上,你敢說你不投誠?”
奕劻拿出鼻菸壺,抹了點鼻菸,一個噴嚏下去,頓時精神一振,又說道:“就算這是做戲,那也是高明的戲,這戲既是演給朝廷看,也是演給北洋軍看的。咱們啊,得快拿主意,再讓那個趙北這麼上躥下跳的話,用不了多久,我看,他陳夔龍陳總督也快成‘革命同志’了。”
“慶王說的有道理,王佔元、盧永祥都是武夫,黎黃陂也是,如今落在亂黨手裡,如何捏,怎麼捏,還不都是由亂黨說了算?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乎?”坐在角落閉目養神的張之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