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的事情,紀婆婆無疑門兒清,可是說到媽媽怎麼跟爸爸在一起生下自己,卻似乎永遠是個諱莫如深的謎題,老太太也一副稀裡糊塗內部資料欠奉的樣子。
不過關於葉逢春的身世,葉攸同倒是很清楚。紀婆婆說奶奶是一位大家閨秀,也是爺爺正經迎娶的夫人,但是因為葉家家大業大,她常年操持家務勞碌辛苦,生下父親之後不久就去世了。臨死之前她讓爺爺答應續娶自己從孃家帶來的一個姑娘,一則是將丈夫和兒子託付給她比較放心,二是給她一個保障,以答謝她貼身服侍自己多年來的功勞。
每當想到父親也是從小就沒有了媽媽,葉攸同不禁心有慼慼——沒有媽媽是什麼感覺,他再清楚不過。說不定葉逢春也曾經為此哭過鼻子,他有些惡作劇地想。
“大少爺——嗐!”老太太坐在椅子上,遙想當年,“吃白粥,那都是嚇出來的毛病,造孽喲!”
第五章
事實證明,晚上給葉逢春送夜宵也並不能改變任何狀況。首先,他不是每天晚上都回家;其次,葉攸同每次都是默默地將東西放下,然後默默地看他吃完,期間二人通常不交一語。好在孩子只是真心關心父親,只要在一旁看到他精神抖擻地投入工作,葉攸同便十分滿足。
也許在這個燥熱的十六歲夏天,註定要發生點什麼。
昨天白天繼母又帶著妹妹出去了,父親外出公幹晚上沒有回家。因為那個人不在,葉攸同也沒了吃早飯的興致,一直在床上賴到九點多才磨磨蹭蹭地起床——剛下樓他就聽到一樓琴房裡傳來斷斷續續的琴聲,聽起來像是繼母在陪妹妹練習。
除了葉攸同,葉家的孩子基本上都會彈琴。雖然技巧未必拔尖,唬一唬外行卻是綽綽有餘。朱玉珊家世不錯,更是個中好手,葉攸同經常聽見她躲在琴房裡一彈就是一下午。芃芃才四歲就開始被媽媽抓去學習,每天練琴都是愁眉苦臉的。
剛來葉家的時候,還是單身爸爸的葉逢春偶爾興之所至便會彈奏一曲。不通音律的葉攸同到後來經過自己的一番研究才知道,父親最喜歡彈奏的那支曲子,宛如山泉般琤琮靈動,名叫《阿拉伯風》。每次看到葉逢春彈到忘情之處,眼睛輕閉下巴微揚的樣子,即使言辭貧乏如他亦覺得那是一幅極動人的畫。
其實葉攸同也曾學過幾天鋼琴。那時候爺爺的病情算是穩定,父親在工作之餘還有閒暇指導他一二。後來爺爺逐漸沉痾難愈,父親又突然間匆匆娶了繼母,更兼工作日漸繁忙,就再也沒有過問這樣的小事。沒了父親的關心,在藝術上也並無特別的慧根,葉攸同慢慢對彈琴的心思淡了下來。
朱玉珊嫁進葉家的時候,葉攸同剛滿十歲。因為以前耽擱了讀書的日子,那時他還在上小學二年級——十歲已經是知道很多事的年紀。在渾渾噩噩間,被那愛捉弄人的叔叔正經八百地告知“小白菜的老爹要娶後孃”,幼小的他嘴上不說什麼,心裡已然覺得無比恐慌,惶惶有滅頂之災將至的感覺。
他還聽到有些人私下裡說,這回父親正式娶了老婆,以後家裡一定會有小弟弟和小妹妹,到時候他這個來歷不明的私生子可能會被送走。這些話嚇得孩子魂飛魄散神思恍惚,夜裡總做噩夢。來葉家兩年好不容易剛剛養好一些,卻因為連日吃不下睡不香而迅速憔悴消瘦。
等到忙完父親喪事的葉逢春發現孩子不對勁的時候,葉攸同簡直就要不成人形。再三問他為什麼不好好吃飯睡覺,他只是抿緊了薄唇一言不發,淡眉細眼痴痴地瞧著父親,臉上帶著的全是與他年齡不符的憂鬱和絕望,葉逢春看在眼裡,暗暗吃驚。
“爸爸,你……可不可以不要結婚?”葉攸同記得自己架不住父親再三地詢問,終於忍不住傻氣地說出內心最真實的想法,眼角泛紅,聲音喑啞。說出來之後他立刻就後悔了,霎那間羞愧無比——他根本沒有資格這樣要求父親,怎麼可以這麼自私,只想著自己。難道因為有了他這個孩子,葉逢春就永遠都不能結婚了嗎?他還這麼年輕……
葉逢春這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婚姻儘管能夠巧妙地平衡各方面的利益關係,恐怕卻大大違背了這位重要家庭成員的意願,而且將來極有可能傷害到他的利益。只是這個孩子一貫惟恐惹人不高興,安靜得如同家裡的一株盆栽,以致於人們常常忽略了他的存在。陡然遇到這種事情無處排遣,還不知道一個人暗地裡傷心難過了多久,才敢向自己提出這種看似無理實則關乎他安身立命的請求。
可是已經定下的事情無法因為孩子的一句話而改變,葉逢春只得耐著性子開導兒子,並一再承諾他以後的生活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