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風看著人迅速回身竄上小木船,還不等他驅著風送他一程,便已揮起船槳支著岸飄開了一段。
他歪了歪頭。
這莫非是……害羞了?
那麼,該是喜歡的吧?
喜歡就好……
視線裡,那方小舟上的人影還在用力衝這邊揮著胳膊。
時風笑了,也抬手揚了揚。
既然上次道過別了,這一次,就不說再見了吧……
月光裡,他垂著手站在那裡,看著那小小的舟載著一道人影,行遠了……
長年覆在面上的面具本早已習慣,此刻卻不知怎麼的,突然就覺得有些悶了。
抬手摸上臉側,他將它解下。
握在手裡的面具有著熟悉的金屬質感,手指不住地來回摸索著,他低頭出神。
月色勾勒著輪廓投下陰影,模糊了邊界。盈盈的白從沙灘一路漫到海上,映著海波閃爍的月光像是將沙灘延伸到了海平線的那一頭。
風流竄的聲音,樹葉沙沙的聲音,驅趕著這一方的寂靜,卻又被寂靜吞噬殆盡。
最後看了一眼平靜的海面,站在那許久的人終於轉身,揚臂間手裡驀然一空,離開了。
身後,浪潮翻卷著水花蕩平漣漪,抹去了一切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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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將近的時候,天色尚且昏暗,時風端著一套茶具走出了那座熟悉的樓屋。
他去了那個山崖。
晚間凝起的露水綴在草葉間,他倒也不在意,兀自席地坐下任由衣襬被洇溼一片,只是專注於手上的動作。
燙壺、置茶、溫杯、高衝……一步一步他做的不疾不徐,沉穩安寧。
於是熱水升騰的霧氣便漸漸混入了茶香。
此時天邊那一泓的深藍,尚且分不清海與天。
時風低著頭分茶入杯,杯託穩著一杯七分滿的茶輕輕擱到對面,又託了一杯捧在手裡。此後長久的一段時間裡,他只是坐在那裡安靜地看著遠處模糊的海平線,直到那裡已經漸漸顯出了些許亮意,像是即將被什麼點燃的樣子。
說來雖在這裡住了不少時日,他還從未特意來此看過一回日出。
低頭抿了一口茶水,他姿態隨意地倚著身後粗壯的樹幹。
上回移過來的兩株木,高大一些的那一棵已是擺脫了昔日火灼的陰影,飛出的枝椏間盡是新綠簇簇的蔥鬱模樣,反倒是矮小一點的那株明明那時還有幸逃過了一劫,落根在此地卻反倒有些萎靡了。
時風看著,也只是嘆了口氣。
遠處的海天交界已形成了一條光線,天濛濛地泛起了白。
一杯茶盡,熱氣已散得乾淨,他喝得委實是太慢了些。
空涼的杯託在掌心,白瓷玉紋勾著金邊,面前擺著的正是老爺子最喜愛的那一套茶具。
該說人走茶涼,也可領會成這般情境嗎……
這般想著,他垂了眼收拾,將完好的一整套託在手上。
對面未曾動過的那一杯茶水沿著杯壁打晃,淺黃的漣漪隨著他起身的動作蕩了一圈又一圈,他信步走到崖邊,竟是一抬手就推了出去。
晨間的浪潮聲大,此地又是整座島的最高處,所以站在崖邊的時風再怎麼細聽,也未能聽得碎裂的聲響。
他探著身望了望下方,只看見白浪翻著水花拍打著巖壁,也不知那水花裡是不是混著瓷屑或茶沫。
這麼遞東西,老爺子估計心疼地鬍子都打顫兒了……
站在崖邊的人摸了摸鼻子縮回腦袋,抬頭的時候正對上海天盡頭投射出的一道光,像是劈開昏暗的雷電,卻又比之更為柔和溫暖。
晨起的海鷗在礁岩上拍打著翅膀躍起,乘了風攀升而上,清越的鷗鳴隨之響起。
他笑了笑。
日久不見了,老爺子……
這一杯,敬你。
他看著遠處默然無聲,浪潮起伏的海面映在眼裡也不知能望見些什麼,令那唇邊的笑容被天邊的光渲染成同樣的溫和與柔軟。
而後他轉身走到樹下,坐下了身,開始盯著天空出神。
夜晚和白天是如此分明,但此刻目睹兩者交替過渡,這過程卻緩慢地足以讓人心焦。無數個日夜輪轉裡,這樣的時段卻總在闔起的雙眼間輕易就無聲略過,說不上來是不是可惜……
人總在手握不住了的時候,就開始覺得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