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種在百花坳裡的那株海棠花長得極好,枝椏間的花盞密密匝匝,嬌俏可愛,他整日裡沒事便靠在樹下,擺上兩盞清酒,自己喝上一盞,在樹下灑上一盞,時不時和著風聲喃喃數語,撫著樹幹長嘆一聲。
白微帝姬立在不遠處,緩緩道:“紫苑養的很好,再有數年就能脫困而出了。”
廣丹深施一禮,笑道:“紫苑能好的這麼快,還得多謝姑姑的成全和蘇葉帝君的丹藥。”
白微帝姬搖搖頭,嘆道:“你們兄弟幾人的性子,真是隨了你們的父君,各個都在情字上看不開,你在我這一困就是五百年,而自打那姑娘沒了之後,老六在玉清宮關了五百年,你們父君命苦,怎麼生下你們幾個不成器的。”
廣丹撫了撫那海棠樹,笑道:“當年父君因澤蘭的生母身故而輟朝百年,如今我與老六在情劫中一困數百年,這便是上樑不正下樑歪了。”他側目瞧見白微帝姬作勢要打他,旋即遠遠逃開,正色道:“勞姑姑照看紫苑了,我去瞧瞧老六,沒他幫忙,我下次天劫可要渡不過去了。”
玉清宮原本是諸位皇子宮殿裡最為正經的,入目除了燭臺,桌椅之類的必備擺設,剩下的就是一層層摞起來,幾乎摞到樑上的書卷,再沒有旁的多餘裝飾,商枝曾說過,進了這玉清宮,他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氣喘的大了,把那些書卷給吹了下來,再砸著自己。
而此刻的玉清宮裡,卻凌亂的無處下腳,也沒人敢進來收拾,只見扔了滿地的紙,白花花的如堆起千層雪,而四面牆上懸著的眾多畫像,皆畫的是同一個姑娘的一顰一笑。
廣丹小心翼翼的躲開這千層雪走到桌案前,不由的長吁一聲,緩緩抽出空青手中的筆,皮笑肉不笑:“老六,你的畫工可長進不少,幾乎能與老四相較一二了,老四平生心願是畫遍三界美景,莫非你也要窮盡一生只畫一人麼。”
空青一雙眸子赤紅,佈滿血絲,臉頰已清瘦的凹陷了下去,他抬眼望著廣丹同樣清瘦的臉龐,啞著嗓子道:“二哥,你還有株海棠可以做個念想,時時守著,我卻什麼都沒有了,我怕我不畫,會忘了她的樣子。”
廣丹眸光一暗,緩緩嘆道:“是,推己及人我也不該怪你。”
空青手中攥著一團紙,愈攥愈緊,直到手心中滲出細細密密的汗來,浸透了紙團,方才喃喃道:“若她能有來世,我尚可一盼。”他抬眼望著廣丹:“可她什麼都沒留下,就好像從未出現過,好像這一切都只是我做了一場夢。”
風從窗欞襲過,捲起地上的畫像窸窸窣窣撲向角落,殿內一時間只餘下風聲,呼吸聲和燈燭若有若無的噼啪聲,良久,廣丹咬著下唇斟酌道:“其實這話我本不該在此時說,可眼下也唯有你能幫二哥了。”他頓了一頓:“紫苑怕是快要醒過來了,大概就在這數年間罷,你不能再關在玉清宮裡安心作畫了,你得隨我去百花坳守著,助二哥一臂之力。”
“好。”空青勉力牽出一抹笑,眸色卻愈發暗淡:“二哥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是我的得償所願,可未必是她的,”廣丹的指尖在燈燭上來回繞著,那燈芯搖曳,舔上他的手,他一笑,笑中說不清楚是苦還是甜,他自己清楚的記得,她走時叮囑自己一定要放她去輪迴,不要念著她,不要耽擱她去追先離開的那個人。廣丹唇角噙著笑,有道不盡的落寞:“她是為救我而死,可醒來一定會怨恨我,怨恨我徹底斷了她和那個人的來生相見,但我情願她怨恨我,也不願她將我忘了。”
空青怔怔望著那畫像上的姑娘,一時默然,自己連這樣的機會都不曾有過,連令她忘記自己的機會都不曾有過。
廣丹拍了拍他的肩頭,嘆道:“凡人都說成仙好,其實是各有各的苦,凡人苦的是生老病死,生怕難享天年,而神仙苦的是絕情禁慾,生怕遇上情劫動了仙根,最後落得個灰飛煙滅,做凡人雖說只有短短數十載,可無盡的輪迴下來,活的都是不一樣的生生世世,可做神仙有什麼趣,生生世世都是亙古不變的同一個活法兒。”
空青微微一嘆:“就是因為這個,當年你才執意下界歷劫的。”
“是,萬幸我遇上了她,這個凡劫才沒有白歷。”廣丹抬眼望著他:“說起來,你這也算是歷劫了罷。”
空青嗤的一笑,笑中有苦澀溢了出來:“咱們倆歷劫歷的自苦,也連累的蘇葉帝君五百年來日日朝會,他可沒少抱怨罷。”
“可不是麼,上回帝君還叫著口苦,從白微姑姑那討去了不少百花蜜,說是回去壓壓苦味兒。”廣丹笑道。
他的眸光落在四圍的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