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鈞一髮之際,便聽身後一聲大喊:“挺牢別動!我來了——!”幾乎就在同時,一道黑影竟是凌空竄上水頭攀住了一棵大樹,白起只朦朧模糊的看見了一縷白光如閃電般在頭頂掠過,那斗大的蛇頭便轟隆隆的翻滾在水頭上跌進了山谷。驚魂稍定的白起大喊一聲:“老師小心——”仰頭一看,黑色身影竟被火紅的蟒身纏箍在那棵大樹上!老師卻是嘶聲大吼:“白起釘牢!山洪要完了——”這便是神秘難測的太一山,風雨無常且來去迅猛,任是神仙也難測出它的驚險奇絕。便在老師喊聲方落,那滔滔山洪便驟然變成了潺潺溪流,只剩下夾著寒氣的山風兀自呼嘯。老師卻是釘在樹上不能動彈了。白起大急,勇氣陡增,幾鉤挖下,便攀緣到那棵合抱粗的大樹下,左手抓住樹枝,右手短劍便喀嚓喀嚓剁向腥臭的蟒身。粗大的蟒身一段一段滾落到山谷,老師卻是臉色蒼白的抱著樹幹閉目喘息。白起仔細一看,老師的雙腳竟硬生生插進了樹身!
白起接過老師手中大斧,砍開樹幹,才拔出了老師雙足。從另一條小路下山後,白起昂昂問:“老師,雙腳插樹是甚功夫?我要學!”老師哈哈大笑:“那是功夫麼?情急拼命,自來神力而已,否則啊,如何事後便拔不出來?這如何教你了?”白起撲閃著小眼睛問:“老師怕我被蟒蛇吞了,便不怕自己被蟒蛇吞了?你已經被蛇身纏住了呢。”老師疲憊的笑著:“白起啊,這是師道,說不明白。也許啊,你將來收個愛徒,便能知道了。”
從那以後,白起便認定了老師是自己的父親,老師那個小女兒便是自己的親妹妹。他跟老師長到十六歲,才走出了莽蒼蒼的太一山,出山時,老師只對他說了一句話:“不做上將軍,別回太一山。”硬邦邦一句,便轉身走了。少年白起對著老師的背影深深一躬,長長的喊了一聲:“老師——!我會回來的——!”便也轉身下山了。
倏忽之間,十三年過去了,白起雖然還沒有做上將軍,但畢竟打了一場令天下刮目相看的大勝仗,此時驚聞老師大病在身,他如何便去拘泥於這個諾言?
太陽還沒有升起,秋日的霜霧依然籠罩著山川河流。憑著對飄渺河霧的特殊熟悉,白起知道已經到了渭水北岸的灘頭,越過渭水,便是那永遠烙在心頭的五丈塬了。正在深秋枯水時節,白起雙腿輕輕一夾,那匹雄駿的戰馬長嘶一聲便衝進了河道,竟是在片刻之間泅渡過水,便沓沓上了碎石沙灘。白起一帶馬韁,便在大霧中向西南而來,走得不到一里,便又是一條小河流。這便是發於太一山北流入渭水的一條支流,因其既毗鄰褒斜古道,也是河道從西南向東北斜向而來,時人便呼之為斜水。
便在斜水入渭水的谷口,矗立著一片林木蒼茫的小山,老秦人便稱它為“五丈塬”。有人說,塬高五丈名實相符。也有人說,山在渭水之南斜水之西各五丈,便是五丈塬。究其實,竟是誰也說不清楚,卻也都叫了五丈塬。從五丈塬向南,便是一層層的山塬疊嶂而上青天,直到那終年戴著一頂白玉大冠的太一山。這五丈塬便是背靠太一山,面臨滔滔渭水,林木茂盛漁獵方便,更兼西北接近陳倉古道,西南緊靠褒斜古道,西出廣漠南下巴蜀都很便捷,便成了既是人跡罕至又恰在流動軸心的要害之地。當初進山,少年白起對這幽靜的山塬尚是無甚體察,及至從軍征戰有了兵家閱歷,再來揣摩這五丈塬,竟覺得老師忒是了得。
濃霧漸漸消散,白起下了戰馬,取下馬背上的褡褳,卸下馬具鞍轡,將一袋舂碎的豆瓣兒攤開在一塊大石上,又將韁繩在馬脖子纏好,輕輕拍拍馬頭道:“火霹靂,這裡有草有水有硬料,你便隨意了,好好歇息一番。”一團火焰般的駿馬蹭了蹭白起的胳膊,輕輕嘶鳴一聲,白起便背起褡褳上山了。
蒼黃的草木中,一條細碎的鵝卵石小道遙遙伸進山塬,道邊一方三尺高的石碑,刻著四個大字——白荊古道。白起怔怔的站在石碑前,撫摩著紅漆班駁的大字,心中猛烈的一顫,不禁便跌坐在小道中……一個少女的笑聲在山林飛揚迴盪:“大哥,我揀了許多白石頭,鋪了一條小道,你看!”白起踩了踩路面老氣橫秋道:“鑲嵌勻稱,不墊腳,很好了。”少女咯咯笑道:“磁錘 !你說,該叫甚名兒?”白起撓著頭沉吟起來:“這,就叫石子路了。”“磁錘也!”少女笑得更是脆亮,“我起了名字,白荊古道!好不?”白起搖了搖頭:“不好。百年之路,才能叫古道了。”少女打著白起胳膊便是一陣嬌嗔:“真磁錘也!就是好!不作興白荊百年麼?”白起笑了:“好好好,就白荊古道了。”少女又咯咯笑了:“那,你得立個路碑,刻上大字!”白起一拍胸脯赳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