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時,雪白的蘑菇會破土而出,鳥兒也定會在枝頭歌唱,樹木會散發出刺鼻的香味……可這一切的美好,永遠勾不起牛子熱愛生活的情愫,他的整個身心只被一個夢所填滿。看來事情已經複雜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切膚之痛,再不可橫亙下去了,不管有多深的感情,為了山林,也該做個了斷了。拖泥帶水地生活下去,好比在自己行進道路上挖了個陷阱。
“牛子,話不點不透,我和你挑明瞭吧,我的心裡永遠只有老爺一個人,再無法承載第二個人了。你就死了那份心吧。”
牛子溼漉漉的身體不停地顫抖,如一頭落網的小獸,沮喪地站在那裡。他知道,此刻設法挽回已經失去了任何意義。人生就是在得到時想失去,失去時又想復得的變幻中錯位地進行著。
我誇張地開啟門,裝著生氣的樣子逼問:“你走不走?不走我走!”說著我向門外走去,牛子一把將我拽了回來,用低沉的聲音說:“我走,命中註定我們在這樣的雨夜裡分別。日後還要風雨兼程,請多多保重。”我抬起頭,看到他的腮邊掛著兩滴飽滿的淚珠。人的感情越脆弱,積攢在心頭的痛苦越厚實,窩在眼裡的淚水也越豐沛。
牛子消失在夜雨中,我用自己的無情徹底解除了盤根錯節的情感糾葛。他最後消失在我視線中的背影顯得筆直而矯健,以夸父追日般的熱忱給了我一個滿意回答。我明白自己的過失就是誤待了感情,感情不是招之則來揮之則去的東西,是生不帶來死而帶去的蘭花般的芬芳。
清晨,我被小鳥清脆的歌聲喚醒了。我起了床,李媽和香草、芳草忙著為我穿衣梳洗。青楊仍然酣睡,粉凜凜的小臉越發喜人。做小孩子時就是好!我開啟窗戶,一陣泥土的芳香鑽入鼻孔,東方的太陽終於掙脫了烏雲的糾纏,露出了金子般富貴的笑臉。山林被雨水沖刷以後更加蒼翠碧綠。正義的光線箭一般穿破帶有幾分妖孽之氣的霧,碎金點點的光輝灑在山民們勤勞的臉上。
吃過早飯,幾個管事的人來回話。先是六指抱著一隻死狐狸說:“太太,昨夜下雨時,雷把飛絮姑姑的石碑給劈了,石碑下的一隻狐狸也給劈死了。”
我的心裡一震,問:“竟有這種事情?石碑劈成什麼樣子了?”
六指哭傷著臉說:“從中間一劈兩半,您說怪不怪?石碑下藏著一隻狐狸給劈死了,石碑劈開兩半之後依然直立在原地。這隻狐狸可能有上千年的道行,連嘴唇都白了。白狐的後腿被火燒焦了一片。”
我心想,也許山林的氣數盡了。這是天災。萬物有始有果,世上本無不老的年華或永恆的新鮮。
我說:“也許是這隻狐狸連累了石碑,這也是常有的事,不足為奇,不要讓山民信口開河胡亂言傳。找幾個懂事的老年人,拿匹紅緞子為石碑掛個紅,再上供祭奠一下就可以了。”
六指下去後,栓柱上來把兩封信交給我說:“這是牛子弟弟昨夜交給我的,他說您在來日要多加愛護自己。”
我接過信,急忙拆開,信上寥寥幾筆,寫著:
牛子:
你告訴許貞香,假如想要回她的女兒綠柳,就帶三萬大洋,後日黎明前來見我。我在距飲馬川山林往東的七十里橋下蘆葦蕩中等她。記住只許帶一個人來,過期莫後悔!
活閻王
我的心猛然下沉,連忙開啟第二封信。
太太:
我去蘆葦蕩了。你不要為我擔心,這也許是我今生為你所做的最後一件事了。不管二小姐是否在活閻王手裡,我都該去,因為只有這個結果對我來說是最幸福的結局。
你昨夜的話讓我刻骨銘心。古往今來除了粱祝化作了蝶能夠比翼雙飛外,多少有情人各自飄零。我不能離開你,也無法離開你。我承受不了你巨大仁厚的柔情,又擺脫不了肝腸寸斷的相思之苦。我走了,愛情如一把刀……
牛子
看完這兩封信,我只覺得耳朵裡一陣嗡嗡作響,如昨夜的閃電雷鳴。心裡突突地亂跳,彷彿有一面銅鑼在不停地敲著,餘音震懾著我全身每一個細胞。太陽穴也發瘋般地悸動,全身的熱血衝撞著快要崩裂血管。我後悔當初沒有認真對待這件事,後悔不該不問青紅皂白就把牛子推出門外,更後悔我只一味自私地為了自己的清白,沒有設身處地地考慮牛子的感受……這麼多的後悔還能挽回嗎?
我推開窗戶,慢慢仰起頭。天空被暴雨洗刷得明麗透徹。這樣的天空才是至善的天空。我問栓柱:“什麼時候接到牛子的信?”
栓柱閃爍不定的目光告示了種種隱情,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