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先說了自己在學校裡的天真幼稚,才會“大鳴大放”召致“落取”,希望她以後嚴格教育我們,不要儘讓著。有好的東西媽媽也要吃。不料母親誤解我的意思,沒等我把話說完就嚷起來:“難道沒有給你吃嗎?弟弟年紀小,我多給一點不可以嗎?你過去一人在家霸道慣了,現在甭想。”我一聽漲紅了臉,不知該如何解釋,態度也變得十分生硬,加上早已積存的不滿,竟以為到了非跟母親的舊思想決裂不可的時候。我站起來發瘋似地把椅子踢開,把桌上的東西全掃到地上。母親罵聲不絕,動手要打我。叔嬸們聽到響聲趕過來,一致說我不對。我不肯認輸,母親更不讓步。後來叔叔硬把我推走。
回到房裡,我傷心地哭起來,自己原是一片好意,母親竟這樣理解我,簡直跟校長一模一樣。不夠我心裡卻輕鬆許多,象是盡了責任,對所恨的出了氣。我一點不後悔,也不怕鄰居說三道四。我覺得自己是在跟不良教育決鬥,向舊觀念開火,也為我的“落取”討回“公道”。
我理直氣壯地躺著。祖母卻慌壞了,以為家裡出了嚴重事件。她到房裡來,一再勸我要溫和忍耐,幾乎在祈求我不要跟母親吵嘴。我又平空增添一層煩惱。這家實在不是我呆的地方,它教壞了我,又來指責我。這家已成了我精神上的牢房。只有到外地去,到任何別的地方去,我才能按自己的意願改造自己。叔嬸們也來了,他們只知道責備我態度不好,沒有人能看到這當中有無私的愛。他們的勸告枯燥無味,沒有一句能解除我心頭的煩悶、更沒有給我指明一條正確的路。
母親嘮嘮叨叨還在罵,打從我“落取”之後,她就對我不滿,怪我沒出息。我極力把耳朵掩蓋起來,免得聽懂她的話,我知道自己有錯,可這樣罵個不休,我就是想改也改不下去。我多麼希望能過一種友愛、平等、和睦的家庭生活。母親總不能合作,弟弟又不買我的賬。我受了刺激就盲目地恨母親、恨弟弟、也恨自己。我成了恨透一切的罪人。在恨的當中,我又有極大的愛,我的粗暴行為正是為了愛的目的。母親又怎麼能理解?我曾想早一點出來工作,分擔父母的憂愁,我擔心父母的身體會一天天衰弱下去,等不到我孝敬他們的時候。
也許做父母的總希望子女比他們強,比他們有出息。一旦發現子女具有他們的劣根性,心裡就不高興,還因為深知這些弱點的為害,而要加緊剷除,但很不得法。做子女的看到父母這樣也不痛快,認為自己的缺點是受父母的影響,怪父母的不明智。我知道父母的愛是真摯和熱烈的,就是打罵也是為了愛。可子女的看法也是正確的,卻為父母所不理解。唯一妥協的辦法,只有忍受、忍受所有無理的愛。(待續)
四、人生折翼——高考“落取”(4)
父親知道我“落取”,特地趕回家來。他不常回來,每次在家總象做客一般。平時,我很少向他談及個人的學習生活和心裡的煩惱。這次他主動找我談心。他說“大鳴大放”時,叔叔曾到學校找我的班主任,瞭解我在學校的表現。可是當時我就是不聽他們的勸告。父親列舉不少例子說明凡事應謹慎小心,以免招惹是非。照他的說法,做人只能委屈求全,迎合別人的心意,不管真理事實,誰是誰非。我感到精神上抑鬱得要哭出來。父親從來不說一句人是虛偽狡猾的。他總是要我勤勤懇懇,服從領導。其實正是“服從領導”才導至“鳴放”的事發生。我心裡難受極了,為了尊重他的好意,我只好帶著苦笑呆坐著,默默地忍受,就跟他是拿鞭子在抽我一樣。
我知道父輩們的一言一行都在瞻前顧後,他們總想透過安分守紀,忠厚老實去博取別人的歡心。為了能相安無事生存下去,免遭攻擊,不惜以膽小為資本去獲取別人的同情和讚美。他們最怕觸犯有權者,怕有權者發怒,從來不敢對無理表示抗議,更不敢為真理去撕殺。他們對我的“落取”不敢說句公道話,不敢表示抗爭。在他們眼裡,當權者永遠是對的,即使他如何暴戾恣睢,也只有忍受服從。
父輩們不敢得罪別人,也害怕別人得罪自己。受到欺壓,先要“自責”,再用“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企圖安撫自己的怯懦,為意志薄弱開闢道路。其實現實中許多時候善惡報應是顛倒了黑白的。也許父輩們只能當奴隸、不能做主人。離開了有權者會急促不安。尤如長期被樊禁的小鳥,失去覓食的機能,只有靠主人恩賜的一點點食物過活。一旦放它到大自然中去,便左顧右盼,感到陌生和危險。唯有等待主人把它再次關進寵裡,才又吱吱高叫,彷彿聰明無比。聽到別人稱讚幾聲“善良老實”,就心滿意足,以為是最高的嘉獎。殊不知別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