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誰放的屁?最先發問的,十有八九就是放屁人。城裡人凡事講究得體,要放屁了,若有可能,儘量走開些,上策是衛生間裡暫避。實在情有不堪,就調息勻和,免得放出聲來。別人覺出有不良氣息襲來,也只屏住呼吸,誰也不會點破。倘若猜出是某位尊貴者放的屁,更要面帶微笑,如沐春風的樣子。鄉里人率真些,聞得臭屁,硬是要說出來。記得敝鄉有年稻穀收成不好,紅薯卻豐收了。吃紅薯最易放屁。那年月生產隊三天兩頭開會。隊部被稱作倉庫,有間屋子專門用作會議室。吃過晚飯,生產隊長吹著哨子,扯長了嗓子,高聲叫喊:十二隊社員,吃過晚飯到倉庫開會!男女老少都塞了滿肚子紅薯,釀著一肚子氣。隊長高聲念重要檔案,社員們就高聲放屁。沒人在意屁聲,也沒人說誰的屁臭。偶遇一屁奇臭,有男人就會笑道:哪個黃花閨女放的屁?薰得蚊蟲死!黃花閨女們個個若無其事,沒誰敢拿手去捂鼻子。她們怕人說打屁人自申更。男人們戲言黃花閨女的屁格外臭些,自有一番理論。她們畢竟怕羞,想放屁了,死死忍著。直等到忍不住了,才慢慢放將出來。醞釀時間過長,質量自然不同凡響。生產隊長見下面笑聲屁聲譁然一片,越發提高嗓門念著檔案。此等場景,喜歡玩西洋概念的先生們倘若得見,必定驚歎貧下中農個個都是解構大師。
我奶奶有句口頭禪:高聲說話,大聲放屁。意思是說人要直率豪爽,不要那麼多彎彎腸子。我小時候由奶奶帶著睡。臨睡前,奶奶都是坐在床頭,欠著身子吹燈。奶奶牙齒掉得沒幾顆了,嘴巴不怎麼關風,總得吹上好多次,煤油燈才熄滅。有回奶奶吹燈時,吹一口氣,放一響屁,燈火卻頑固地搖曳著。最後奶奶用了最大的力氣吹,放了個最響的屁,燈才終於黑了。我格格地笑,說,奶奶,燈不是你吹熄的,是屁吹熄的。奶奶在黑暗中就敲我的頭,笑著說,響屁不臭,臭屁不響。不響的屁,鄉里人稱之蔫屁。敝鄉說那種暗地裡使壞的人,叫做好放蔫屁。我痴長若許年,沒增進見識,卻見過各色嘴臉。遇著那類表面溫文爾雅,背地裡什麼都做得出的人,我就想起那個鄉野名詞:蔫屁。
告別道德神話
中國人道德理想國的夢想,似乎早在孔聖人時代就破滅了。“鬱郁乎文哉,吾從周!”孔夫子這話豈止是對周代道德神話的嚮往?實在也是對道德失落的無奈嘆惋。從此以後,世世代代的中國人都在感嘆今不如昔,人心不古。可是,世世代代的中國人也這麼活過來了,而且只要不碰著太混蛋的皇帝,或是不遇上戰亂、河患或蝗災,總是一代比一代活得好。
記得八十年代初,總聽人抱怨社會風氣每況愈下,而延安時期如何的好,五十年代又如
何的好。當時我剛參加工作,不曉世事,只是懵懵懂懂感覺這話好沒道理。且不說延安時期或五十年代到底如何,其實八十年代初,主導社會風氣的正是人們向而往之的那兩個時代的人物。年長者批評了我的看法,他們認為搞不正之風最厲害的是年輕人。我想即便如此,年輕人也是上一輩人教匯出來的。這五十多年我們國家可是沒有一天放鬆過思想道德教育啊!可是,就在“道德滑坡”這句時髦牢騷誕生的八十年代,中國老百姓感覺日子過得比任何時候都舒坦多了。
到了九十年代,人們的道德惶恐再度加劇。看慣官場腐敗、商場欺詐、人情淪落、公德失範等等道德悲劇之後,人們幾乎麻木起來,甚至懶得激憤了。可是,日子還是照樣過著,而且在歌舞昇平中跨越了2000年。
我們似乎也不能把道德理想寄託在新的世紀。人心並沒有因新千年的到來而自新,因腐敗而栽倒的官員,級別一個比一個高,贓款一個比一個多。官場腐敗無疑是目前中國最為嚴重的道德災難,腐蝕著整個社會的道德理想。我們不能指望中國的道德狀況會突然發生奇蹟,而中國的經濟卻絕不會因此而停滯不前。
我是崇尚道德理想的,只是覺得虛構道德神話的歷史應該結束了。某位高官因受賄幾千萬元而倒臺,據電視新聞報道,此官員之所以走上犯罪道路,是因為放鬆了世界觀的改造,忘記了黨的宗旨,貪圖享受、生活腐化等等。說了一大堆,沒有一條說到點子上。“改造”云云,一言以蔽之,就是道德自律。似乎只要官員們做到道德自律,就政風廉潔、天下清平了,何其天真!
過於沉溺道德神話,會讓人們忽略法治。道德是最高形態的社會約束,卻也是軟約束。幻想道德治國,除非神州盡舜堯。而最基礎、最根本的社會約束是法律。只有加強法治,才能確保社會公正與公平,才能維護良心和正義,也才能最終維繫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