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道。
“是啊,是啊,還能愛誰呢?我從來都不相信我會談戀愛,可是這種感情把我壓服了。昨天我受到折磨,很不好受,但我決不把這種痛苦推託給世界上的任何人。從前我未曾真正生活,現在我才剛剛生活,但若沒有她,我就不能生活下去……不過,她會不會愛我呢?……在她看來,我太老了。你幹嘛不說話?……”
“我?我?我對您說過什麼呢?”皮埃爾突然說道,他站起來,開始在房裡走來走去。“我總是這樣想的……這個姑娘是個這麼珍貴的寶貝,這麼珍貴的……這是個罕見的姑娘……可愛的朋友,我請求您,您不要自作聰明,不要猶豫不決,結婚吧,結婚吧,結婚吧……我相信,比您更幸福的人是不會有的。”
“可是她呢?”
“她愛您。”
“請甭說廢話。”安德烈公爵一面微笑,一面望著皮埃爾的眼睛,說道。
“她愛您,我知道。”皮埃爾忿怒地喊道。
“不對,聽我說,”安德烈公爵說道,他一把抓住他的手,叫他停住,“你知不知道我處在什麼境地?我總得向誰把這一切都講出來。”
“喂,喂,您說吧,我很高興,”皮埃爾說,他的臉色真的變了,有一條皺紋舒展開了,他愉快地傾聽安德烈公爵說話。安德烈公爵好像是一個截然不同的新人物了。他的悲傷、他對人生的蔑視和絕望的心情在哪裡了?皮埃爾是他敢於傾吐心情的唯一的人,於是他便把他心裡要講的話向他一股腦兒說出來。他時而輕鬆地、大膽地制訂長遠規劃,他說到他萬萬不能犧牲自己的幸福去滿足他父親隨心所欲的要求,他必將迫使他父親同意這門婚事並且疼愛她,或則,未經他許可,也要辦成婚事;他時而表示驚訝,對這種古怪的、陌生的、不以他的意志為轉移的感情表示驚訝,對那控制他的感情也表示驚訝。
“如果有人對我說,我會這樣熱戀她,我就不相信他了,”安德烈公爵說,“這根本不是我原有的那種感情。對我來說,整個世界已分成兩個一半:一半隻有她,那裡充滿著幸福、希望和光明;另一半中沒有她,那裡充滿著沮喪和黑暗……”
“黑暗和陰鬱,”皮埃爾重複地說,“對,對,這一點我是明白的。”
“我不能不愛光明,對於這一點我沒有過失。我非常幸福。
你懂得我的意思嗎?我知道,你為我感到高興。”
“對,對。”皮埃爾一面承認,一面用那深受感動的憂鬱的目光望著自己的朋友。他覺得安德烈公爵的命途愈益光明,而他自己的命途就顯得愈益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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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結婚之事必須取得父親的同意,為此安德烈公爵遂於翌日去看他父親。
父親表面上顯得很鎮靜,然而他的內心充滿憤恨,他帶著這樣的神態接待了兒子,聽取了他的稟告。在他的生命行將結束的時候,任何人打算改變他的生活並在生活中引進任何新的東西,他都認為這是沒法理解的。“不過,要讓我合乎心願地活到老死吧,往後你們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吧。”老頭子對自己說。但是他和兒子打交道,他還是耍了那套他在緊急情況下所耍的外交手腕。他扯著一副鎮靜的腔調,全面考慮這個問題。
其一,在身世、財產和名位方面,這門婚事並非美滿的。其二,安德烈公爵已經過了中年,身體孱弱(老頭子對這一點特別加以強調),而她卻很年輕。其三,他不忍心把兒子許配給這個小丫頭。其四,即是最後一點,父親譏諷地望著兒子時說,“請你將這門婚事延緩一年,去外國走走,療養一個時期,給尼古拉公爵尋求一位德籍家庭教師,這原來也就符合你的心意。然後,如果愛情、情慾、執拗脾氣,真是大得很,你就娶親吧。這是我的最後的叮囑,記住,最後的……”公爵結束講話時所用的口吻表示,無論什麼事物也不能強迫他改變自己的決定。
安德烈公爵清楚地看到,老頭子指望,他的感情或者他將來的未婚妻的感情經不起一年的考驗,或者他本人——老公爵在此以前去世,他於是決意履行父親的遺志:求婚之後將婚期延緩一年。
安德烈公爵在羅斯托夫家中呆了最後一晚以後過了三個禮拜便回到彼得堡。
翌日,娜塔莎向她母親說了心裡話以後,整天等候博爾孔斯基,可是他沒有來。第二天,第三天依舊如此,不見人影。皮埃爾也沒有來,因為娜塔莎不知道安德烈公爵到他父親那裡去了,所以她沒法說明他不赴約的原因。
這樣過了三個禮拜。娜塔莎不想到任何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