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之中,牆角一隅,草鋪之上,將軍夜寐。
韓通緊緊裹著血跡斑斑的大氅,他睡得很沉,高大的身軀,此刻似乎很佝僂,呼吸也很粗重,沒有鼾聲。
牆上,掛著隨他征戰多年的寶劍,那是追隨郭威時期的戰鬥獎勵,曾經陪伴著他,砍過契丹人的腦袋,也刺穿過北漢士兵的胸膛。
似乎在夢境之中,他見到了郭榮,那個意氣風發的大周皇帝,他端坐在戰馬之上,對自己微笑,耳畔,迴盪著豪情壯語——
“朕以十年開拓天下,十年養百姓,十年致太平!”
韓通的身體微微抖動,好像是要去跪拜,好像是要去送別。
“陛下,陛下——”
“韓仲達,莫忘了你我的約定,為天下開太平!”
“陛下,陛下——”
“殺盡賊寇,光復大周!”
“殺,殺盡賊寇!臣遵旨!”
黑暗當中,傳來韓通磨牙吮血的動靜。
……
寅時剛過,雄州城外的夜色正濃,一隊人馬悄無聲息地離開宋營,領隊的人,正是殿前都點檢、淮南馬步軍總部署高懷德!
高懷德咬牙切齒,老子是三軍主帥,親自領兵,韓通,給你的面子夠了吧?
因為是偷襲,高懷德所率人馬不多,僅有一千,卻是遴選的禁軍精銳,他們的主要任務,就是進入雄州之後,立即攻佔外城的軍事節點,清理掉北門的障礙,讓韓重贇、石守信率兵攻進來。
每個人頭上,也都戴著綠巾,這算是約定的暗號。
出發之前,劉廷讓、石守信、韓重贇三人一同前來,拜託高懷德,一定要奪回李繼勳的屍體。
端坐馬上,高懷德忍不住冷笑,哼,這個時候講究起來兄弟情義了?也好,奪回李繼勳的屍體,算是一件功勞,在皇帝(趙匡胤)面前說話更有分量。
反而,對於投降的“三何”,高懷德提不起興趣,何田之是無名小卒,何徽是殺紅了眼的仇人,至於何承規,不過是投機分子。
這三個人都該死,不是他們,自己何至於在這淮右戰場磨磨蹭蹭!
等攻下雄州,咱們好好算賬,饒你們不死,已經是本帥天大的恩情了,還想升官?
一路前行,一路思量,高懷德有點情緒化。
不過,有一點倒是真的,他並未懷疑何承規的投降意圖,這個二五仔,早在半月前就已經與宋營有所接觸了,之所以遲遲沒有反應,不過是雙方條件沒有談攏。
因為,何承規提出的條件就是,攻下雄州之後,自己要獲得建武節度使的官位,這個,是高懷德做不了主的,只能送信到淮京,由趙匡胤定奪。
趙匡胤的回信很快,當然快,現在最主要的就是打下來,別說一個節度使,封個侯爺都行啊!
當然,這些暗中交易,何承規不會告訴何徽,更不會告訴一個小嘍囉何田之。
隱身在南城之下的何承規,靜靜地等待,靜靜地激動,因為,這場投降兵變,最大的受益人是自己!
約定的時刻,終於到來了——
城外,傳來三聲夜貓子的叫聲,城內,不一會傳來兩聲犬吠。
一禽一獸,對上暗號了。
何承規立即現身,心腹手下三百人,也從暗中聚集過來,紛紛從懷中拿出綠頭巾。
“團練,何將軍還沒來!”
“人呢?”
“剛巡邏完後,去了樊愛能的營帳。”
“哼,還真是情比金堅。”
“要不要等著?”
何承規一猶豫,外面又傳來三聲夜貓子的叫聲。
“甕城的防守已經撤下了,想必,何將軍下的命令,此刻正在勸說樊愛能投降。”
“這姓樊的,不會壞事吧?萬一他不同意,何將軍那邊……”
何承規一咬牙:“不管了,先把生米煮成熟飯!你帶人動手,我去樊愛能的營帳催促!”
何田之興奮起來,一揮手,頭頂綠巾的三百人,悄然、迅速地向甕城大門靠攏過去,剛到門前,就見幾個守衛士兵,正在繫頭巾。
“誰?!”
何田之上前,指著腦袋:“兄弟,自己人!”
“你們是……何將軍吩咐的?”
“不錯。”
“快,快去開門,時間到了!”
何田之也不滿地說:“你們怎麼行動如此遲緩?快戴好頭巾,準備迎接宋軍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