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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紳,那是大違她的私願的,因為她甚想入大學讀書,而吾父以兒子過多,故其大願莫償也。姐夫之家是在西溪岸邊一個村莊內,恰在我赴廈門上學之中途。我每由本村到廈門上學,必須在江中行船三日,沿途風景如畫,滿具詩意。如今有汽船行駛,只需三小時。但是我從不悔恨那多天的路程,因為那一年或半年一次在西溪民船中的航程,至今日仍是我精神上最豐富的所有物。那時我們全家到新郎的村莊,由此我直徑學校。我們是貧寒之家,二姐在出嫁的那一天給我四毛錢,含淚而微笑對我說:“我們很窮,姐姐不能多給你了。你去好好地用功唸書,因為你必得要成名。我是一個女兒,不能進大學去。你從學校回家時,來這裡看我吧。”不幸她結婚後約十個月便去世了。

那是我童年時所流的眼淚。那些極樂和深憂的時光,或只是欣賞良辰美景之片刻歡娛,都是永遠鏤刻在我的記憶中。我以為我的心思是傾於哲學方面的,即自小孩子時已是如此。在十歲以前,為上帝和永生的問題,我已斤斤辯論了。當我祈禱之時,我常常想象上帝必在我的頂上逼近頭髮,即如其遠在天上一般,蓋以人言上帝無所不在故也。當然的,覺得上帝就在頂上令我發生一種不可說出的情感。在很早的時候我便會試探上帝了,因為那時我囊中無多錢,每星期只得銅元一枚,用以買一個芝麻餅外,還剩下銅錢四文以買四件糖果。可是我生來便是一個伊壁鳩魯派的信徒(享樂主義者),吃好味道的東西最能給我以無上的快樂——不過那時所謂最好味道的東西只是在館中所賣的一碗素面而已,而我渴想得到銀一角。我在鼓浪嶼海邊且行且默禱上帝,祈求賜的以所求,而令我在路上拾得一隻角子。禱告之時,我緊閉雙目,然後睜開。一而再,再而三,我都失望了。在很幼稚之時,我也自問何故要在吃飯之前禱告上帝。我的結論:我應該感謝上帝不是因其直接頒賜所食,因為我明明白白地知道我目前的一碗飯不是由自天賜,而卻是由農夫額上的汗水而來的;但是我卻會拿人民在太平盛世感謝皇帝聖恩來作比方(那時仍在清朝),於是我的宗教問題也便解決了。按我理性思索的結果:皇帝不曾直接賜給我那碗飯的,可是因為他統治全國,致令天下太平,因而物阜民康,豐衣足食。由此觀之,我有飯吃也當感謝上帝了。

童年,我對於荏苒的光陰常起一種流連眷戀的感覺,結果常令我自覺地和故意地一心想念著有些特殊甜美的時光。直迄今日,那些甜美的時光還是活現腦中,依稀如舊的。記得,有一夜,我在西溪船上,方由坂仔(寶鼎)至漳州。兩岸看不絕山景、禾田,與村落農家。我們的船是泊在岸邊竹林之下,船逼近竹樹,竹葉飄飄打在船篷上。我躺在船上,蓋著一條氈子,竹葉搖曳,只離我頭上五六尺。那船家經過一天的勞苦,在那涼夜之中坐在船尾放心休息,口銜煙管,吞吐自如。其時沉沉夜色,遠景晦冥,隱若可辨,宛如一幅絕美絕妙的圖畫。對岸船上高懸紙燈,水上燈光,掩映可見,而喧鬧人聲亦一一可聞。時則有人吹起簫來,簫聲隨著水上的微波乘風送至,如怨如訴,悲涼欲絕,但奇怪得很,卻令人神寧意恬。我的船家,正在津津有味地講慈禧太后幼年的故事,此情此景,樂何如之!美何如之!那時,我願以攝影快鏡拍照永留記憶中,我對自己說:“我在這一幅天然圖畫之中,年方十二三歲,對著如此美景,如此良夜;將來在年長之時回憶此時,豈不充滿美感麼?”

尚有一個永不能忘的印象,便是在廈門尋源書院(教會辦的中學)最後的一夕。是日早晨舉行畢業典禮,其時美國領事安立德(JuleanArnold)到院演說。那是我在該書院最後的一天了。我在臥室窗門上坐著,憑眺運動場。翌晨,學校休業,而我們均須散去各自回家了。我靜心沉思,自知那是我在該書院四年生活之完結日;我坐在那裡靜心冥想足有半點鐘工夫,故意留此印象在腦中以為將來的記憶。

我父親是一個牧師,是第二代的基督徒。我不能詳述我的童年生活,但是那時的生活是極為快樂的。那是稍為超出尋常的,因為我們在弟兄中也不準吵嘴。後來,我要盡力脫去那一副常掛在臉上的笑容,以去其痴形傻氣。我們家裡有一眼井,屋後有一個菜園,每天早晨八時,父親必搖鈴召集兒女們於此,各人派定古詩誦讀,父親自為教師。不像富家的孩子,我們各人都分配一份家庭勞作。我的兩位姊姊都要做飯和洗衣,弟兄們則要掃地和清除房屋。每日下午,當姊姊們由屋後空地拿進來洗淨晾乾的衣服分放在各箱子時,我們便出去從井中汲水,傾在一小溝而流到菜園小地中,藉以灌溉菜蔬。否則我們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