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臭氣。整個說起來,他站在醫院裡,和這氣氛很不相稱。
張嘉慶一看見灰色兵就生了氣,楞著眼睛罵:“你媽的!看什麼?”
崗兵見他凶煞似的,戰戰兢兢地說:“連長叫我們給你站崗。”
張嘉慶冷笑了一聲說:“嘿!給我站崗?揹著門扇取布,我沒有這麼大牌子!”說著,他瞪起眼睛,頭髮直想乍起來。
崗兵以為他瘋狂了,嚇得渾身起了雞皮,抖顫著。不一會工夫,一個穿著白衣白裙,戴著白帽的女醫生,帶著護士,扭搭扭搭走進來。走到病床跟前停住步,看著護士試了體溫,換了藥,打了針。她凝神看著天花板,在懷裡划著十字,默默祝禱:“耶穌基督……”就走開了。
張嘉慶一聞到女人的氣息,就皺起眉頭,閉著眼睛。他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氣味,說是香水,不象香水,說是肥皂,又不象肥皂。又暈暈眩眩地睡了一覺,做了幾個破碎的夢——散傳單、宣傳集會、街頭演說、警察追襲……說不清做了多少夢,經過多少次的心驚膽戰。
到了黃昏時候,他第二次醒來,覺得頭腦清醒了一些。翻過身,看太陽壓住西山,紅得象一隻番茄。夕陽照著洋槐樹,照著屋頂,照著墓地,從樹葉的夾隙裡,可以看得見有人在墓地上送殯。一輛騾車載來十幾口棺材,兩個人抬起,一口口扔到墓坑裡。棺木入葬了,沒有愛人和孩子們,沒有友人送葬。沒有儀式,沒有音樂,沒有花圈,只有黃昏的夕陽伴著暮影……
他看著看著,淚水不由得流出來,充滿了眼眶。他又想起,那是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這個錯誤是一輩子也忘不了的,失去了多少戰友,他們為了自由解放的事業流盡了鮮血,倒下去了。他搖搖頭,悔恨自己:“為什麼不同意江濤的意見,把戰友們分散到鄉村裡去,從這一座農民的小屋,走到那一座農民的小屋,把抗日的種子撒在廣闊的土地上。等待時機一到,各人帶著一群戰友們走了來,同志們久不見了,握著手說說笑笑。鬥爭勝利了,鄉村裡有了政權,抗日工作就成了合法的……如今,儘管說戰鬥是英勇的,可是也沒躲過敵人的屠刀。戰友們再也不能見面了,黑暗的日子在等待著……
這時,小禮拜堂裡低沉的風琴聲又響起來,唱詩班又開始歌唱了。
張嘉慶的淚只有向心裡流著,說不盡的悲痛。江濤的面影又移到他的眼前:濃眉、大眼,努著眼睛看著他。他覺得慚愧,用不著判斷,當時是一種盲動思想支援他,使他懷著對立的心情,講出和江濤對立的話。只是勇往直前,卻不認識環境。沒有恰當的對策,盲目行動,就沒有鬥爭的勝利!如今一場慘案,把影響傳給後來的人,一代、兩代、三代……無數青年學生們,永遠銘記失敗的教訓,追隨著烈士們的血跡前進。青年人永遠記住:他們有堅定的意志,崇高的理想,他們勇敢不怕犧牲。他們站在抗日戰爭的最前列,奮不顧身地和敵人搏鬥,可是由於敵人的強大、兇暴,他們暫時失敗了,有些同志倒下去了……
他想著,淚花濺在枕上,泡溼了臉頰。在睡夢裡,覺得有一隻溫涼的手掌,放在額上,睜眼一看,是年輕的女醫生,就立刻把眼睛閉上。女醫生屏息寧神,不說不笑,閉著嘴唇,謹慎地執行她的職務。見張嘉慶臉上有淚,輕輕地問:“好好兒的!哭什麼?”
張嘉慶擦乾了眼淚,說:“痛得不行,哎!活不成了!”
女醫生在懷裡畫著十字,說:“耶穌基督……好好兒的!沒傷筋,沒動骨,你養息幾天就好了。”
正在說著話,牧師挺著大肚子走過來。這人五十多歲,穿著西服革履,胖胖的,兩撇短鬍髭。隔著窗子,用陰森森的眼睛看著,見女醫生安慰他,斜起白眼睛,說:“哭什麼?有抗日的勁頭兒,這算個啥?砍下半個膀子也甭吭聲,看你們有多麼硬的骨頭!上頭不叫你們抗日,你們非要抗日?那又不是自己的事情!”
女醫生看牧師走過來,退了一步,低下頭去,暗暗畫著十字,向耶穌默祝。牧師又撅起嘴說:“不信耶穌的傢伙們,無神論者!”說著,仄起頭匆匆地走過去了。
女醫生緘默著,用眼睛送牧師走遠。又走過來照顧換藥,摸摸索索地蘑菇了半天。在她眼裡,這個長挑兒青年,是怪喜人的。高鼻樑,烏黑的眼瞳,好硬氣的身子骨!她心裡偷偷地跳動了幾下,一股熱烘烘的浪頭兒從心裡湧上來,面龐上泛起一抹暈紅。
張嘉慶在女人眼裡,是一匹雄獅,他有堅強的體魄,容光煥發的臉頰。那獷悍的性格,要想用女人的愛情,用鬼神的魅力去馴服,是萬萬不能的。他的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