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索阿,發生什麼事情了?”
准尉敬罷禮,說:“報告中尉,他們在起鬨。”
全班紋絲不動,室內靜得出奇。
“啊,是嗎?”甘博亞說,“佩索阿,你到二班去,我來照看這些年輕人。”
佩索阿又敬了個禮,就走開了。化學老師跟在他後面也走了,好像害怕待在這一大群穿軍裝的人們中間。
阿爾貝託低聲說:“巴亞諾,協定有效。”
黑人搖搖頭,並不看著他,只用手指在脖子上抹了一下,彷彿上了斷頭臺一樣。阿羅斯畢德這時已經把考卷分發完畢。士官生們都趕忙埋頭看起試題來。“十五加五,加三,加五,空位,加三,空位,哎呀,空位,加三,不對,空位,一共多少?三十一。到氣管裡面去了。但願他能中途走開。希望有人來找他。要麼出點什麼事情,他就得走開。‘金腳’女人呀!”阿爾貝託用印刷體慢慢地在答題。甘博亞的鞋後跟敲擊著瓷磚地。當某個士官生從考卷上抬起頭時,總會遇到中尉那嘲諷的眼色,並且聽到他在說:“你想讓我提示你?低下頭去!只有我的老婆和女僕才能看我。”
阿爾貝託把會做的試題解答完畢之後,望了巴亞諾一眼:黑人正咬著下唇刷刷地寫著。他極其小心地環視一圈教室:一些人拿筆在離開紙面幾毫米的空中晃動著,假裝在答題。他把考卷重新看了一遍,又答了兩道題,那答案是似是而非的。從遠處隱隱約約傳來一點聲音。士官生們在座位上不安地動起來。空氣變得緊張了。有個肉眼看不見的東西,飄浮在這些埋頭答題的腦袋裡,似乎是一團溫暖而不可捉摸的東西、一片烏雲、一個無影無形的怪物、一陣露水在灑過。怎樣才能使中尉的警惕性放鬆一點呢?怎樣才能躲開他的監視呢?
甘博亞笑了。他停住腳步,站在教室中央,雙臂交叉;奶油色的襯衣裡,顯出發達的胸肌。他的目光掃視著全班,彷彿在野戰演習中指揮他的連隊穿越沼澤和草地、攀登巖峰那樣,只需一個簡單的手勢、一下短促的哨聲就夠了。
他手下計程車官生看到其他連隊的官兵最後被包圍、被伏擊、被殲滅時那副激怒惱火的神情,感到十分得意。面對那佔據山頭和峽谷以及控制著灘頭懸崖的無形敵人,甘博亞異常鎮定而無畏;在早晨的陽光下,他戴著閃閃發亮的鋼盔;當他指著一段高牆,下令“小鳥們,飛過去!”的時候,一連計程車官生便像流星般地衝出去。他們高舉著明晃晃的刺刀,心頭充滿了無限的勇氣,朝一片農田衝去。當他們腳下無情地踐踏著禾苗的時候,“啊,假如這是智利人或厄瓜多人的腦袋,那該多好啊!若是靴底下能濺出鮮血來,入侵者都死掉,那該多好啊!”他們跑到高牆腳下,氣喘吁吁,喊聲不迭;接著,把步槍往身後一背,伸出發脹的雙手抓住磚縫,身體貼住牆壁筆直向上爬去,兩眼緊盯著漸漸接近的牆頭,隨後便曲腿弓腰縱身而下。落地後,只聽到一片叫罵聲和胸口與太陽穴裡熱血沸騰激盪的聲音。這時甘博亞卻已經站在他們前方一塊幾乎難以立足的岩石上,呼吸著海風,又在計劃著什麼了。士官生們有的蹲著,有的臥倒,大家全都注視著甘博亞,似乎生死都取決於他那兩片嘴唇。突然,他目光一掃,生氣地發現小鳥已變成了昆蟲。“散開!怎麼能像臭蟲那樣擠在一塊。”昆蟲們急忙爬起來,向四面散開。那千瘡百孔的野戰軍服隨風飄蕩,一塊塊補丁好像傷疤一樣地外露著。他們回到泥沼中,混雜在草叢裡。但是眼睛依然順從而哀求地望著甘博亞,就像在那個可詛咒的黑夜,中尉扼殺“圈子”時那樣。
“圈子”的誕生是隨著士官生的生活一道開始的。他們脫掉便服,一個個被校內的理髮師推成光頭,穿上了卡其軍裝。然後,在哨子和吆喝聲中,全體嶄新發亮地首次集合在操場上。四十八小時以後,就發生了那件事。那是夏季的最後一天。海灘被炭火般的陽光暴曬了三個月之後,利馬的天空濛上了白雲,城市進入了昏昏欲睡的時期。他們來自秘魯各地,以往素不相識,現在集合在一起,站在那陌生的水泥建築物的門前。加里多上尉高聲宣佈說,他們已經結束了老百姓的生活;他們要過三年軍隊生活;在這裡他們要成長為真正的人;軍人的生活是由三個要素組成的:服從、勤勞和勇敢。但是不久以後,就發生了那件事。那是吃罷學校的第一頓午飯後,當他們終於擺脫了軍官和准尉們的監護走出飯廳的時候發生的。那時他們正混雜在四年級和五年級計程車官生中間,略帶恐懼、好奇甚至有些好感地望著那些高年級的學生。
那時“奴隸”獨自一人正從飯廳的樓梯下來,向草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