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雖為滿清所滅,但其二百來年曆史中的外患,大部分時間仍來自舊敵蒙古人。自從朱元璋把元順帝攆回大漠之後,這個曾經建立橫跨歐亞大陸、有史以來最大國家的民族,似乎一夜之間被打回原形,重新變做“馬背上的民族”,東遊西竄,除了放牧,便以騷擾、劫掠為生,不復有穩定的政權和疆域。他們似乎變得很古怪:一方面,其富於傳統的騎兵戰鬥力依然很強,完全可以勝任攻城拔寨的使命,另一方面,卻又顯得對此毫無興趣,每次行動打了就跑,搶了就知足,從來不曾顯示出對明朝有“收復失地”的壯志。有時,蒙古人明明可以輕鬆拿下北京,卻讓人很費解地收手不為,自行遁去。特別是正統年間的“土木之變”(1449年),英宗朱祁鎮竟然被蒙古瓦剌部落所生擒,隨即兵臨北京城下,此時北京被圍,完全是孤城,哪怕圍而不打,也勢難堅持;結果,瓦剌軍隊卻只是提出索取金帛財物的要求,被拒絕後,攻城只五天,便失去耐心、興味索然,於城外大肆擄掠一番即行撤退,一年後,更將英宗白白放歸,並不以為奇貨可居———其無“大志”,一至如斯!
以為經江彬一番培訓而於兵戎之事已然學成,且自封“威武大將軍”的朱厚照,眼下正沿城塞一線四處尋找蒙古人,以便與此強敵過招,來證明一個蓋世英雄的存在。令人著惱的是,蒙古騎兵完全採取“流寇主義”,剛有情報說某處發現他們的蹤影,趕到時卻即之已杳。正德十二年九、十月間,朱厚照率著人馬從宣府趕到順聖川西城(今河北陽原,與冀晉交界處),再向西折往大同、陽和衛(今山西陽高)等,處處撲空,不免令急欲一逞的朱厚照感到大煞風景。
十月中旬,他們終於在應州(今山西應縣)一帶發現大量蒙古軍隊。十八、十九、二十日,連續三天與蒙古軍隊遭遇,但略一接觸,蒙軍便脫離戰鬥,不知去向。當時有人分析,蒙軍“其眾甚多,卻乃藏形匿影,外示寡弱”,告誡朱厚照“是誠不可忽略”,“不可輕出”{134}。這番話,顯然有對症下藥之意。因為朱厚照多日來尋敵無果,屢被對方溜掉,正在心癢難搔中,而蒙軍則似乎有意以此挑逗於他。應州遭遇戰打響之際,朱厚照還在一百多公里外的陽和衛,得到戰報,被吊了近一個月胃口的他,想必如相聲《釣魚》中的主人公一般,頗有“我可等到這撥兒啦”之感,哪裡顧得“不可輕出”的告誡,立即率領他的太監近衛軍及其首腦江彬、張永、魏彬、張忠等人火速趕來會合。在應州城外,為蒙軍阻攔,“援眾殊死戰”,一直折騰到天色將晚,“虜稍卻,諸軍乃合”{135}。喘息未定,天剛亮,蒙軍即來攻。朱厚照親自督陣,與敵大戰,由辰時【早間】至酉時【傍晚】,足足鬥了百餘回合。天色既晚,各自收兵。朱厚照正在興頭上,第二天開城搦戰,卻發現蒙軍不知何時拔寨離去,又不玩了。朱厚照大惱,差人探得蒙軍引兵西去,當即點起人馬:“追!”好不容易在應州以西百公里的朔州(今山西朔縣)附近追上,安營紮寨,準備來日大破之,誰知天公也不作美,忽然颳起沙塵暴,“黑霧晝晦”,大白天什麼都看不見。估計沙塵暴過去之後,蒙軍又銷聲匿跡,而明軍自身其實也被拖得疲憊不堪,追到何處是頭?追上也未必打得過。朱厚照掂量掂量,不如見好就收,“乃還”,同時立刻指示以大同“軍區司令員”(總兵官)王勳等的名義,“以捷聞於朝廷”{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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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一不留神當了皇帝(38)
既然稱“捷”,我們不妨看看《武宗實錄》所留下的一份戰報:這次雙方參與戰鬥的部隊,明軍調集了宣府、大同、遼東、延綏四鎮人馬,加上朱厚照的“太監近衛軍”,總兵力約在六萬左右;蒙古人方面兵數不詳,據戰前情報稱榆林衛發現有五萬餘蒙古騎兵集結,唯不知此五萬之敵是否俱投入了應州之戰———姑折其半,以不足三萬計。如是,則雙方兵力對比為2∶1。以這樣我眾敵寡的軍力,戰鬥結束之後的統計是:“斬虜首十六級,而我軍亡者五十二人,重傷者五百六十三人。”明軍戰死者超過蒙軍三倍;雖然蒙軍重傷人數未報,但根據這一比例,當不足二百人。尤其嚴重的是,《實錄》隨後還記有一句:“乘輿幾陷。”{137}即朱厚照差點被捉。
這是怎樣一場“勝利”啊!朱厚照居然有臉“以捷聞於朝廷”。莫非他終於不曾成為朱祁鎮第二,就算值得自豪的勝利?旁人看,也許他阿Q得可以,但朱厚照仍然很自豪。這個自封的“威武大將軍”,懷揣“大丈夫志在沙場”的抱負,出外闖蕩,如今創下斬虜十六(且不論是否傷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