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寢宮時,迎面撲來人影,突兀之間,驟然被他拽去,他擋在她身前,未及站定,那人影已施施然拜倒,匍匐於地。
“陛下!”聽她哀哀求道,“陛下!祈您開恩——”
“夫人多慮了!”法老冷冷道,“他得到了哈托爾的眷顧,已遠勝於我!”
她在他身後瑟縮一下,心知他說的是誰,悄悄朝前瞥過一眼,那位夫人正仰起臉望住法老,惴惴難安,似對荷露斯神的回答吉凶難辨,她認出這是在將軍家夜宴上喚她“莽撞小子”的貴婦,不禁又有些迷惑。
卻聽另一人淡淡接過道:“你且先去吧……”
那正是久違了的她陛下的語聲。
貴婦聞言,無語起身退去,從頭至尾,不曾看她半眼,亦如她不在這人間。
法老移開一步,容得她揚眼望見,內侍正將遮簾層層挽起,垂著半透明亞麻帳的烏木床榻顯露眼前,微微豁開的帳隙間隱隱飄出輕笑,聽她陛下曼聲笑道:“……我這正要去找個識得聖書體的姑娘,主神便給我送來了一位。”
莫葉塔蒙夫人急忙走來,將低垂的簾帳拉開,她陛下倚在榻上,含笑直視他倆,又懶懶揚手,法老跨近一步,牽住她伸來的手,她陛下順勢坐起,抬手撫過他的臉頰,“看見法老這滿面倦容,可又是一宿未眠麼?”她柔聲問道,俯眼細看他手上的傷,“既已等到今日,又何必急在這片刻之間?白熬了一夜——莫不是整夜都在空手採石,怎又傷得這樣?”
法老不答,抽回手行過早禮,便即退回;她陛下倚回枕上,含笑瞅著他倆。
“都趕在拉神啟程前哭紅了眼跑到我這病人面前,今天還真是個多年難遇的吉日呢!” 她微微笑著,又輕喚繼子道,“圖特摩斯,你先去,待這主神送來的姑娘給我上過了藥,再找你過來說話。”
法老默然應下,轉身離開時,經過她身旁他曾略一遲疑,頓了頓,終究還是不能轉來望住她的眼睛。
另一位法老則說:“過來坐在我身邊吧。”
莫葉塔蒙夫人親自捧來一張方凳,擺放在烏木榻邊,躬身請她坐下,又移來深藍描金的小圓桌擱在她手邊,桌上筆墨齊備,另有一小片紙莎草紙,紙上鮮紅的聖書體,似曾相識。
西風將來,
來時請帶走它的呼吸,
同去亡靈棲居的西岸,
永不再返。
“這是哈普塞納布送來的咒語,”她陛下輕快地道,“都說你是為侍奉圖特神而來的姑娘,真正學過些聖書體,便換你來寫寫吧。”
她欠身領命,掂起筆刷飽蘸了墨,遵照她陛下的吩咐,將神前第一祭司給的驅疾咒一字一字寫在王女的手腕上。
“北地好玩嗎?”
女法老問。
她不語,恍若未聞。
“朝覲時的甜薄荷,”女法老微微笑道,“那會每在日出時遇見法老,總看見他的胸飾上結著幾枝可笑的甜薄荷。只道他是年少不識,才會對田莊里長大的姑娘千依百順,那姑娘仗著學了聖書體長了些見識,就敢妄貪神寵,讓她流去他鄉受些苦楚也好,可憐!怎知真正貪求神寵的卻是那不問神事的小法老?”
她陛下輕輕一頓,似在深思,似在回想。
“那孩子與他的父親很不一樣。”她嘆息般又道,“像他那般健壯的男孩,是阿蒙…拉給予王族的莫大恩澤,理當感恩,可是主神為何要將此般恩澤賜在他那令人難以啟齒的母親身上?那年都說懷的是位公主,小麥發芽生長,大麥毫無動靜,她那樣孱弱卑微的身軀,又怎配誕育兩地之君?連她自己都希望生個甜美乖巧的女孩,圖特摩斯剛墜地那會,真要以為我是被神明所唾棄的罪人呢!”
“陛下,”侍立近旁的女總管輕聲勸道,“至乘之地,還請慎言。”
“唉,莫葉塔蒙,我正是要將這話明白說給主神聽呢!”女法老搖頭笑道,口吻仍還是不傷筋骨的輕鬆愉快,“便當這是替我生養的男孩,將他視若己出,奈何神恩錯許,無論我如何寵愛他,他永遠都是隻能許以圖特神之名的庶出子。我想要的男孩,名中該刻有主神的垂青,真正延續下王族的榮耀,唯有這樣一個男孩,才稱得是統御南北的兩地之君!”
她陛下喘出口氣,彷彿說得有些吃力,而重複著嘆息。
“我想要的是個男孩,阿蒙…拉卻將你送了來……你為什麼要來?是來攪亂這棋局的麼?”
“倘若您真的將他視若己出,我也就不會來了。”
她說,把臉垂得更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