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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也許田俊濤是麻木了。男人在感情上麻木之後,就會把全部精力放到工作上去。也許他確實是個天生的政治動物,他在政治方面的敏感和成熟,使他在任何崗位上都能露出耀眼的鋒芒。局外人絕對不能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麼家庭的陰影,他像一個鋼鐵巨人一樣叱吒在政治的舞臺上。在外面他把一切所能爭取的都爭取到了,在家裡他把一切所能放棄的全都放棄掉了。在外面他是個成功的英雄,在家裡他卻是個失敗的狗熊。

田家的人是不能到家裡的,他在位子上的時候,來了就住招待所;不在位子上了,來了就借宿在同學家。爹和娘是越來越老了,走不動了。偶爾小妹妹來一趟,住一天兩天的,走時他就偷偷地給她們塞上兩三百元錢,說是給爹孃的。他每個月的工資是要交給妻子的,少了她就會鬧。而且,當她發現田俊濤對她的態度改變之後,現在什麼不順心的事都要鬧,她把鬧當成了征服他的工具。她找到了田俊濤的軟肋,知道他最怕的是什麼。

田俊濤的陣地,已經退縮到僅僅能夠容下他自己,那就是,只要不鬧,讓他怎麼樣都行。他真的對什麼都很麻木了,惟一讓他能感覺到的痛苦就是不能報答養他的爹和娘啊!

王祈隆是特意去看望田來福老夫妻的。田來福再也不是當年故事裡那個挑著鐵匠擔子走四方的壯漢了,他老了,臉上佈滿了皺紋,腰也彎了,背也駝了。但他臉上那種慈祥和飽經風霜的滿足,還是把王祈隆深深地打動了。王祈隆被這樣一個父親注視著,感覺到歷史在急速地後退,退到了奶奶的臂彎裡。

一部人性的歷史。

老兩口竟然還像當年一樣好客,他們一定要王祈隆住到家裡來。打第一眼看到王祈隆,他們就覺得他和自己的兒子田俊濤不知道在哪裡很相似,眼神還是什麼,也許是對待他們的態度,也許是他們和兒子一樣,是公家人。王祈隆還認識他們的兒子田俊濤,王祈隆就像是他們的兒子一樣回到家來了。

按照工作隊的要求,隊員是必須住到農戶家裡的。所以王祈隆就住到田家去了。田家的三個女兒都已經出嫁了,空下來的房子就成了王祈隆的住室兼辦公室。王祈隆每天起早幫老人掃院子,然後把水缸壓滿。他和老漢一起和泥把院牆重新加固,然後刷成白色的。房頂上的瓦,經過幾場暴雨有點鬆動,他就喊來幾個人把上邊的舊瓦給重新排一遍。

王祈隆就把這裡當成了自己的家。老人也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孩子,每當工作隊回市裡去幾天,田來福就站在村口等他們回來。王祈隆回來總是不忘給老人捎點城裡的東西,水果點心什麼的。老人就捨不得吃,等幾個女兒回來了才捨得拿出來,說是哥給捎的。

院子裡的棗子熟了,那棗樹有些年頭了,樹身傾斜得快挨著地面了,樹幹比小孩兒的腰還粗。王祈隆順著那傾斜的樹身上去擇那脆甜的棗子,高高瘦瘦的身子像被風吹得站立不穩似的。娘就說,這孩子,怎麼和俊濤一樣冒失啊!王祈隆往下扔棗子,娘一邊拾一邊拿衣襟搌眼睛。吃飯的時候,爹常常就會忘記是哪一個了,總是說,吃啊,你小的時候長個呢,一頓飯可以吃三個卷子饃,還都是先比比哪個大!娘去給他盛飯,先把碗底的剩飯根兒給喝了,俊濤小的時候她都是這樣。王祈隆發現,只要是他頭天多吃了幾口的東西,第二天保準還會出現在飯桌上。

晚上吃完了飯,幾個人就坐在院子裡拉呱。偶爾有人進來,說,這麼熱鬧,還以為是你們家俊濤回來了呢!

來福老漢就說,俊濤忙啊!孩子整天忙得飯都吃不好呢!

來人就說,俊濤真該把你們接到省上去享享清福呢!

來福女人就搶了說,接了!接了!俊濤啥時候回來都要接俺倆去,俺可不想去遭罪。鄉里住慣了,城裡樓那麼高,恐怕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來的人走了,熱鬧的院子就沉默下來了。說的和聽的都有些心照不宣,虛虛的。老人的沉默比嘆息更重地壓在王祈隆的心頭。王祈隆也禁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奶奶,心裡不免一熱。

坐到夜意闌珊,涼涼的地氣升上來,已經能感受到夜晚的深度了。老漢終於嘆了一口氣說,家裡的房子啊,是該要翻蓋一下了。不然孫子回來了,連個能住的地方都沒有哇!

王祈隆在小田寨村住了一年,冬季農閒的時候,他和工作隊帶領青壯勞力把村裡的路修了修,把土路整成了沙石路。第二年的春天他走之前,把田來福家的房子給翻蓋了。

王祈隆哪裡知道,他為他的一個簡單的願望吃盡了苦頭。俗話說,與人不睦,勸人蓋屋。那蓋房子的事兒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