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之頷首還禮,亦不言語,自顧地檢視爐火。事情急轉直下,亥時初,宮外終於傳來訊息,卻是人們最害怕的‐‐鮮卑人已經到了城外。城頭的烽火紅得耀眼,青煙濃濃衝起,即便夜裡也看得分明。一時間,各種各樣的話語在迅速傳播開來。聽說京兆尹的府兵都出動了,皇帝親自在城門督戰。聽說此番鮮卑人多得像蟻群,從城上往下看,密密麻麻的看不到空隙。聽說太后的侄子,期門校尉郭維在城上中矢死了。聽說北邊的高陽門被撞開,胡人衝進來,被羽林騎郎將顧峻領人殺退,堵了回去。聽說……宮人們似乎再不管禁言,任何訊息進來,都飛似的地傳遍了每一個人的口中。常侍們想管,可是就連他們也在不自覺地打探,將來的恐懼已經深深植入了每個人的心中。&ldo;胡想些什麼!&rdo;一名年長的宦官訓斥道:&ldo;本朝百餘年來,代代修繕京城工事,如今城牆上的磚都是米湯澆過的,百斤的兵器也休想磕掉一個角!&rdo;馥之聽著他們議論,並不cha話。而聽到顧峻的訊息,心中一時寬下許多,過不久,卻又擔心起大司馬府來,不知大長公主對自己幾日來的去向有何解釋,賈氏和戚氏可還在城中?正心思雜亂間,忽然,宮門外傳來一陣喧鬧聲。眾人已經,忙出去看。馥之亦跟著張望,卻見是一名宦官正從宮門急急地走過來,夜色雖暗,卻遮不住他滿面的喜色。&ldo;怎麼?&rdo;一名常侍走上前去。那宦官擦一把面上的油汗,氣喘吁吁:&ldo;陛、陛下傳儀仗!援、援師來了,陛下、陛下要登朱雀門!&rdo;&ldo;什麼?!&rdo;聞得這話,常侍亦是不敢置信,一把扳住他的肩膀。宦官掩不住興奮,吸口氣,扯著已經嘶啞的嗓子大聲答道:&ldo;援師來了!&rdo;朱雀門(下)話音傳來,猶如暗夜中的一道強光,所有人面上的陰霾一掃而空。&ldo;傳儀仗!儀仗!&rdo;常侍轉頭,中氣十足地對猶自沉浸在驚喜中的眾宮人大喝道。宮人們回過神來,趕緊答應,各自精神振奮地散了開去。馥之望著殿前,仍有些怔忡。不知為何,&lso;援師&rso;二字傳入耳中,她便只想到了顧昀。真是他麼?心在胸中撲撲地迸撞,馥之低頭,手不自覺地撫在腹部上,似乎覺察到另一個脈搏在掌心下鼓動。甫辰,甫辰……想起那個身影,鼻間忽而一酸。馥之覺得霎時失了力似的,身體靠在身後的柱子上。&ldo;夫人。&rdo;一個聲音忽然在身旁響起。馥之看去,卻是一名徐成手下的宮侍,常來向她傳話的。馥之偏過臉,稍稍拭了拭頰邊,再轉向他,略略一禮。宮侍欠身,低聲道:&ldo;陛下略感不適,請夫人隨小臣往朱雀門。&rdo;馥之微訝,望望外面。心思轉了轉,她答應一聲,收拾些用物,隨那宮侍往殿外走去。夜色帶著寒氣,將水道染得愈加陰森。水流在木舟低下嘩嘩而過,低頭,只隱約可見湍湍水光。&ldo;比朔北還冷,爺爺!&rdo;張騰搓搓手,低聲罵了句。片刻,徑自走到舟板上坐了下來。身旁響起一陣腳步聲,張騰抬頭,卻是王瓚。只見他走過來,在張騰身旁坐下,未幾,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拿出糗糧吃了起來。張騰微微揚眉。&ldo;王參軍。&rdo;張騰伸過手去,笑嘻嘻道:&ldo;與都尉我分些。&rdo;王瓚看他一眼,將糗糧掰下一般,放在他手中,繼續吃。張騰瞥著他,目光玩味。他隨大司馬顧銑來到南方,原本駐在零陵,領的是徙卒。數日前,他卻突然被調入水軍,編入兵舟之中。張騰起初滿腦糊塗,不明白自己一個羽林屯騎出身的都尉,舟也不曾搭過幾回,如何去了水軍。直到隨舟到了成郡,見到領了參軍之職的王瓚,張騰才明白過來。&ldo;說來還是仲珩靈醒。&rdo;張騰吞下一口糗糧,慢悠悠道:&ldo;知曉刀法不行,上陣不忘帶上都尉我幫手。&rdo;王瓚看他一眼,卻不理會他的打趣,低低道:&ldo;此番可不必從前。孤軍深入,莫大意了。&rdo;張騰愣了愣,片刻,&ldo;嘁&rdo;一聲,邊咬一口糗糧邊不屑道:&ldo;那等弱賊,也不看看都尉我去年是跟誰過的刀。&rdo;王瓚笑笑,轉回頭去望著前方。昏暗搖曳的火光映在他的臉上,眉宇間平添了一股沉靜之氣。張騰瞥著他,目光玩味。不知為何,此番見到王瓚,總覺他變了些。他似乎變得沉默了許多,以前那種玩世不恭的神情也少了,幾日來,張騰見他處事談話,皆一絲不苟,幾乎像換了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