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葵拿過菱花鏡,照了照他的臉,笑的開懷無比:“看,瞧不出來罷。”
江蘺點了點頭,眼珠子驀然一轉,狹促笑道:“只抹臉上有甚麼用,身上怎麼辦。”
落葵頓時窘的面紅耳赤,將藥罐子往他面前狠狠一戳,罵道:“自己想法子去。”言罷便放下天青色帳幔,在床上背身而臥了。
江蘺不禁哈哈大笑,笑的那帳幔劇烈晃動起來,像一湖春水被吹皺。
這笑聲傳到隔壁房間,已摘下斗笠,脫去蓑衣的車伕,微微揚起一張如玉臉龐,怔了良久。
落葵閉目躺著,心中憤恨暗罵不止,罵自己多管閒事,好端端的給他熬甚麼避毒良藥,他這樣的人,就該被活活毒死,在梁州時就該活活毒死。
一陣窸窣之聲過後,屋內靜謐良久,唯有炭火爆裂之聲,輕微的在屋內綻放。
就在落葵幾欲睡著之時,一聲輕咳驚醒了她,旋即便是江蘺忍笑為難道:“那個,小妖女,我摸不著自己的背。”
落葵唇角微翹,頭也不回的嗤道:“你堂堂天一宗少主,居然摸不著自己的背,說出去豈不是笑話。”
江蘺反唇相譏:“你摸一個給我看看,你堂堂茯血派太上長老,摸一個試試。我是天一宗少主,又不是蜈蚣精,哪有那麼多隻爪子可以摸到自己的背。”
落葵撇了撇嘴,仍躺著不動。只覺床尾一沉,江蘺坐在了她的身側。
他伸手去扳她的身子,嬉笑道:“來,幫我抹了罷,不然我死了,誰送你去丹霞花林。”
落葵明知他是在說笑,明知他有意耍賴,但拿他全無辦法,還是緩緩起身,入目便是銀紅撒花大襖半掩著的脊背,揭開襖子,只見那背上佈滿傷痕,多數都是箭傷,其間夾雜零星劍痕,她心下一沉,拿筷子挑起漆黑的粘液,抹在了江蘺背上。
她伸了伸手,指尖剛觸到他的背,便又極快的縮了回去,良久,不曾有甚麼動靜。
江蘺喃喃低語:“瞧見了沒,這些傷,都是當年拜你所賜,我險些死在你的箭下。”
燭火搖曳,將那些傷痕照的猙獰。
落葵心間一緊,只覺有些喘不過氣來,當年太白山下,她從未對江蘺有過半分手軟,招招式式皆是殺意,原以為再見面必定是死敵,不曾想,不曾想,果真是天意弄人啊,她在心底暗歎一聲,伸手觸上他的脊背,將那半乾的粘液塗抹開來。
只聽得江蘺吁了口氣,失笑道:“小妖女,當年你可是一心想要了我的命的,你不知道,那時的你,可著實招人恨的緊。”
落葵唇角微翹,臉頰上綴著兩顆梨渦:“當年,你也招人恨的緊。”
江蘺驀然回首,攥緊了她的手腕,定睛相望,雙眸中像是燃起一把火:“如今呢,如今可還招人恨麼。”
落葵有些心慌,甩了甩手,發覺甩不開他緊握的手,忙轉了話頭:“江蘺,你可知道當年我的箭例無虛發,箭上還淬了毒,你能活下來,著實不易,必定是有人捨去
了半身修為去救你,那個人究竟是誰,想來你是猜得到的。”
江蘺臉色一變,微微怔住了,慢慢鬆開了手,他並不十分清楚當年之事,只記得落葵將他紮成了個刺蝟,閉目前的一瞬,見到的最後一眼,是落葵與蘇凌泉渾身浴血,帶著程朝顏殺出了太白山,彼時的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便是找到蘇凌泉,殺了他。
至於後來如何了,他並不記得,醒來後,還是崖香告訴他,他昏睡了半個月,而父親閉關修煉去了,宗內一應事項皆交給了太上長老代為料理,彼時的他還曾埋怨過父親,親兒子生死未卜,他卻還有心思閉關修煉,果真是有後娘就有後爹,但卻從未細想過自己是如何活下來的。他唇邊輕顫,不敢置通道:“小妖女,你所言非虛麼。”
落葵篤定的點頭,將江蘺的心直直點入谷底:“你以為,這將正陽道之人嚇破了膽的妖女之名,是浪得虛名麼。”
炭盆中傳出一聲半聲的噼啪輕響,背上有絲絲涼意入骨,原來他一直以為的父子間的隔閡疏離,竟只是他的誤以為,他以為父親的冷薄嚴苛,只是寄予了太深重的希翼,他所有的怨恨和悲慼,都是自己站在美好的中間,卻只看到了陰霾一片。
江蘺呼吸漸粗,難掩心潮起伏,一瞬間的念頭便是飛身回到天一宗,用盡全身之力去做這個少宗主。
落葵趁此機會脫身而出,走到窗下,去看潺潺的河水,一彎弦月映在黑漆漆的河面,偶有寒風拂過,那一抹昏黃轉瞬變成碎金,細碎的融入漣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