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寄奴點點頭,但還是疑惑:“蘭叔,為何這個南瓜……會這麼大?”
這下是襄荷回答了他。
襄荷沒說話,而是撥開了地上茂盛的南瓜葉,露出南瓜主莖來。劉寄奴這才看到,眼前這片南瓜秧的根居然都在一處,看上去像是隻有一株南瓜,但仔細看去,卻發現又不是一棵。
最靠近地面的地方有數根南瓜根莖,劉寄奴粗略數了數,起碼有七八根,往地面上一點,這至少七八根的主莖便被聚攏在了一起,用布條纏裹著,逐漸長在了一起,看上去宛如一體,而這個數棵南瓜秧組成的植株上,竟只結了一個果,就是那用黑布蒙著的,磨盤似的大南瓜。
“十棵,”襄荷這才伸出兩隻手,“一共十棵,總聚十莖一處,以布纏之五寸許,複用浞泥之。不過數日,纏處便合為一莖。留強者,餘悉掐去。引蔓結子。”
劉寄奴聽出她是在引據書上所說,但他對農經典籍並不熟悉,因此只得繼續望著她。
襄荷跑回屋,拿了本泛黃發皺的書來。“呶,這上面看來的。”劉寄奴定睛一看,泛黃的書頁上寫著“汜勝之書”。
《汜勝之書》乃西漢末年農家重要人物汜勝之所著,算得上農家重要典籍,劉寄奴雖不曾詳讀,卻也因涉獵甚多而聽過此書之名。
既然是農書上有載,那麼襄荷能弄出來倒不足為奇,唯一讓劉寄奴驚訝的是,襄荷居然識字,識字也就罷了,小小年紀居然已經能看懂書上所載,並能活學活用。他跟蘭郎中相處數日,自然清楚蘭郎中不過剛識得幾個字,遠遠不到能輔導襄荷的地步。
對於一個農女來說,襄荷的表現可謂十分聰慧。
襄荷見劉寄奴眼神,便知他心中所想,忙擺擺手道:“這可不是我的功勞,是鶴望書院的山長。山長每隔十日便免費教導附近鄉里子弟,我每次都去聽,偶然聽到山長提及這本書,我才尋了去看,不懂的便問,這才照葫蘆畫瓢地弄出來。”
劉寄奴心下恍然,臉上帶著笑,並未反駁。即便有他人教導,以襄荷農女稚童的身份,能有這份好學之心,已是十分不易。
再說,鶴望書院的免費教導又哪是那麼好享受的。
鶴望書院,顧名思義便是位於鶴望峰上的書院。鶴望峰之所以聞名天下,一小半是由宋太|祖謝琰“鶴望君歸”的傳說而來,一大半卻是由鶴望書院而來。
鶴望書院始建於前朝,其建立人便是宋太|祖歂嶽帝謝琰,當時是為回報鄉里,也是為天下培育英才。如今謝琰早已化土,宋朝也不復存在,但鶴望書院卻仍舊屹立不倒,有“天下第一書院”之稱,哪怕是京城的國子監也不敢攖其鋒芒,只因滿朝文武中,足有一半都是出自鶴望書院。
鶴望書院建立之初便有回報鄉里的意思,如今即便百年已過,也仍舊未改初衷,許多規矩仍是秉持前律,如每隔旬日由書院山長或學生免費為鄉人啟蒙便是一項。
屆時無論身份貴賤,無論年齡長幼,也無論性別男女,只要想去,便可自去鶴望山經義坪,自有書院之人開堂授課,這也是鶴望書院唯一向公眾開放的日子,平時無論何人都難入鶴望書院一步。經義坪是一寬闊平地,足可容納數千人,足以滿足教學之需。
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想去的。
雖然人人都可以去,但想要登上經義坪,首先便得爬上九千九百九十九道臺階,不可藉助任何外力,只能自己爬上去。
這九千九百九十九道臺階,便是被稱為登天梯的存在。據說登天梯也是謝琰所設,目的是為鍛鍊求學之人的體力與心智。鶴望書院的學生入學時都要過這麼一遭,待得學業合格,每個離開書院的學生也要自登天梯離開,而能自登天梯離開的學生,也是真應了“登天梯”這名字,不說全部飛黃騰達青雲直上,但大多都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再不濟也不能做個商人富賈。
對於一心求顯達的學子來說,這九千九百九十九道臺階就算再難爬,咬咬牙也就忍過去了,反正一輩子也就爬一次,爬過後便是大好前程,至於入了書院之後,離開進入自有捷徑可走,而不必再走那累死人的登天梯。
但對於免費開蒙的鄉人來說,可就沒有捷徑可走了。每逢旬日,只要想去經義坪,便必須去爬那登天梯。
普通百姓想要識字,無非是不想當個睜眼瞎,真心想要靠此飛黃騰達的寥寥無幾,畢竟這時代可不是你認了字便能去考科舉的,再說只憑經義坪的授課,也只是能認個字,頂多再增長點見識,關於科舉做官的學問卻是一概不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