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肖群。這位不久前被他轟出作戰指揮室的人顯然已做好了上戰場的全副準備。藉助車燈的明滅,江濤看到他左肩吊一隻採訪包,胸前掛一架照相機,右脅下槍套裡插一支手槍。
順著肖群走來的方向望去,他又在三號巖洞洞口看到了身背採訪包的女記者的身影。
肖群的話一出口,就顯得生硬而且衝動:
〃江團長,作為戰地記者,根據總部規定,我們有權要求所到的作戰單位允許我們上戰場採訪,並保障用車。〃他停了一下,似乎要給對方一點思考的時間,〃現在你有兩種選擇,讓我們和你一起去634高地,或者專門派車和嚮導送我們去那兒!〃
江濤只讓他等了一瞬間,便乾脆利索地回答了他:〃好吧,請你們上車!〃
肖群拉開後車門,鑽進了車廂,並透過車窗回頭一看,這時才發現三號巖洞前的白帆不見了……
肖群決定去634高地絕不是一時心血來潮。一天來待在A團指揮所,他也像每個軍人一樣經歷了所有的一切。儘管在軍事上所知甚少,他還是憑藉記者的洞察力和想象力,明白了從早到晚騎盤嶺戰場上局勢的發展變化,尤其是C團三營扮演的角色。對於江濤一天來的失態,肖群是失望的,但想到戰爭給予這位團長的沉重壓力,他還是以寬容的態度理解了對方。不過江濤個人的魅力畢竟在他心目中受到了嚴重損害。戰爭的狂熱氣氛已深深感染了他,江濤的軟弱和驚慌失措,團指揮所內充斥的危機意味,都讓他於失望之餘生出強烈願望:今天他應當到戰場上去!到戰鬥最激烈的地方去,而不是待在A團指揮所,同一個心慌意亂舉止失措的團長在一起。他本能地覺得這個地方就是632高地地區。下午他就想去那裡了,只是因為不願給精神處在狂躁迷亂狀態中的江濤添亂,他才沒有將自己的要求講出來。十幾分鍾之前,公母山廣大戰場上的槍聲終於完全沉寂下來,他認為可以將那個要求提出來了,沒料到二號巖洞裡的氣氛竟發生了那樣的變化:江濤一聽說B團天黑後拿下了001號高地,他那道在戰爭的壓力下艱難地支撐了一整天的精神堤壩就坍塌了,肖群和白帆竟被對方當做傾瀉失敗情緒的目標,粗暴無理地攆了出來。這一下,肖群心中對江濤保留的最後一點好感也喪失了。昨天他還準備從戰爭和改革的角度大力宣揚此人,現在卻突然想到:真正應當被他宣傳和讚美的不是江濤,而是那些在戰場上與敵人浴血奮戰的基層官兵們!……他要到632高地地區的C團三營去,而且要連夜趕去!
回到三號巖洞,他點燃一支蠟燭,對白帆說出了自己的決定。女記者臉上飛快地現出兩片不易覺察的慘白。
〃一定要去632高地地區嗎?〃她望著肖群,目光有一點遊移,問,〃戰後再去訪問那個營不行嗎?〃
肖群看出了她內心的猶豫。此刻他自己的感情是那樣激烈,不像一名記者而像一名急切投入戰鬥計程車兵,死亡的威脅在他已不是一個問題。他本來就不想跟白帆一起去,只是出於禮貌才問了她一聲。現在她面有難色,他當然不會勉強她。肖群很乾脆地說:
〃那好,你留下,我一個人去!〃
白帆卻把這回答看成了肖群對自己的鄙視。自從昨天夜裡她在營地後面的林子裡被江濤冷冷地推開,她對這位步兵團長的美好感覺完全消失,心存的只有一種老也抹不去的羞辱感了。剛剛過去的這個白天,白帆基本上是在一種由敵人對貓兒嶺的不間斷炮擊引起的巨大震撼和恐懼中度過的。白帆上前線時把一場戰爭想象得十分浪漫,真的戰爭到來之際,她才發現它是那麼可怕,她的神經很快到了崩潰的邊緣。她知道這是不好的,應當感到恥辱,但每當新的一輪炮彈落到營地和洞頂的嶺脊上,她還是止不住要渾身顫抖,心裡灌滿黑暗和絕望。她擔心巖洞會塌下來,更害怕一旦走出去,會毫無遮擋地被敵人的炮彈擊中。這時她非常渴望走到人多的地方去,從心理上獲得安全感。過不多久敵人的炮彈就震壞了一號巖洞裡的發電機,讓三號巖洞一片漆黑,她如願以償地到了二號巖洞。但她在這裡仍沒有找到安全感,卻目睹了江濤整個下午的失態。然而天終於黑下來了,戰場上槍炮聲漸漸沉寂,白帆也從一天來的恐怖中慢慢清醒,意識到了餓,意識到了精神鬆弛後的極度疲倦,她就要走回自己的巖洞了,卻又親眼見到了江濤的又一次失態。她還不大明白哪裡出了什麼岔子,江濤就將滿腔怒火發洩到肖群和她頭上。如果昨天夜裡過後白帆對江濤還只有一種由受辱引起的怨恨,現在充盈在心裡的就只是鄙夷了!原來江濤竟是這樣一個色厲內荏、毫無自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