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哪個單位的?……叫什麼名字?〃他嚴厲地逼視那個押送俘虜的大塊頭兵,大聲喝問:〃你怎麼讓俘虜待在這裡!……出了問題誰負責!……還不趕快把他帶走?〃
大塊頭臉上變了顏色,忙把衝鋒槍重新在右肩背好,氣惱地對小俘虜瞪圓了眼睛。大塊頭心裡也有一肚子火:並不是他要坐在這兒休息的,都怪這個俘虜兵,走著走著嬌氣起來。他一迭聲地衝著地下的男孩子喊:
〃起來!起來!走!……誰讓你坐在這裡的!連飯都沒得吃還打什麼仗!……走!〃
翻譯幫他用那種鳥鳴似的語言衝小俘虜喊。俘虜順從地站起來,伸長脖子,困難地嚥下了最後一口壓縮乾糧,低著頭,不看任何人,跟兩位押解者一起,向黑風澗北方的大山峽走去。
俘虜走出了一箭之地梁鵬飛才回頭氣哼哼地看了上官峰一眼,他本想訓這個十七歲的小排長一頓:若不是他來得及時,不知道上官峰今天早上會捅出多大的政治婁子!轉念一想又沒有那樣做:他是準備到澗底看炊事班的,由此想到了方才連長和司務長之間的衝突。今天不是昨天,既然上官峰也上了戰場,他也不能再用昨天的態度對待他了。戰場上的人際關係複雜而又微妙,他還是不要搞出一個有可能在他背後打黑槍的主兒才好!
這樣他就沒有理會上官峰,大步向澗底走去。
上官峰重新回到林中自己的貓耳洞前坐下來。小俘虜來到黑風澗之前,他對於騎盤嶺上的戰爭還是按照一般的戰爭規律去思考的,一般的戰爭規律告訴他我軍炮擊後敵人會反炮擊,現在敵人的反炮擊一直沒有發生,他心裡也就一直不敢相信騎盤嶺的戰爭已經結束了:小俘虜來到黑風澗之後,由於他親眼看到了這個曾被他看成〃敵人〃的男孩子身上穿得多麼破爛、肚子多麼飢餓,精神上又是那麼孱弱,對於敵人今天早上沒有按照戰爭的一般規律朝騎盤嶺和黑風澗開炮就有了新的解釋:這是一個很窮的國家養的一支很窮的軍隊,他們不開炮可能僅僅同一個〃窮〃字有關係。……這一剎那間,他發現自己願意相信騎盤嶺上的戰爭已經結束了!
一種真正的、深深的歡樂之情在他生命中漫溢開來。如果騎盤嶺的戰爭已經結束,他和他們排就無仗可打了!三個多月來自己一直擔心的事情……死……也就不會發生了!
他在貓耳洞前的草地上仰面躺下來,眼睛透過林葉的空隙,望著戰區清晨那藍得水洗過一樣的天空。此刻他的心靈也像天空一樣純淨,輕鬆,照耀著生的燦爛的陽光。〃……我還活著,是的,〃他熱淚瑩瑩地想,〃活著是多麼美好啊,不是因為別的,因為康德,因為畢達哥拉斯,因為牛頓,你活著才是美好的。……不,僅僅是活著本身,就是無比美好的事情。我過去可不懂這個……〃
第94節:《穿越死亡》第二部(38)
一個奇怪的、細弱的、如同來自遙遠的山林中的口哨似的聲音,劃破清晨美麗的天空,從哪兒滑翔過來,迅速化作一個尖厲的下墜的嘯音。他本能地一驚,挺直身子坐起,沒有對它做出思考,眼睛卻透過樹木的間隙,看到了坡下的情景:二排一個個子很高的戰士正在林邊小路上走,嘴角斜咬著一根青嫩的、在陽光下閃著綠色光澤的草莖,突然,一團裹在灰白色煙霧中的黑紅的火光騰起,泥塊、碎石、樹的殘枝斷葉和一些黏糊糊的碎物,立即雨點般向林中打來。他心裡只注意那個戰士,並不接受已經想到的事實,也就沒有聽到任何聲音。煙霧散開,他看到那個地方只剩下一個深坑,二排的戰士卻不見了。〃他到哪兒去了呢?〃一閃念間他納悶地想,望著坑邊畢畢剝剝燒起來的灌木叢,心陡然揪緊了,〃他來得及躲開嗎?……他死了嗎?〃倏地他相信那人在炮彈落地前肯定逃到下面澗溪裡去了,就把目光投向澗溪。陽光照得一部分水面明晃晃的,兩道白亮的水柱正從炊事班野炊的場地附近高高躥上來;一口盛滿白米飯的行軍鍋完整地斜斜地飛向對面的澗坡;幾道灰黑的煙柱也從七連所在的林子裡升上天空。猛然出現在他意識中的聽覺障礙消除了,上官峰聽到了一發又一發重磅炸彈震天動地的爆炸聲。忽然他瞧見了指導員梁鵬飛,後者沒有走到澗底就向林子裡飛跑回來,臉色煞白,渾身抖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他他媽的這些炮兵!……他他他們往他媽的哪兒打!〃
又一發炮彈落在林子中間,炸起來,梁鵬飛一轉眼就消逝了。上官峰聽到的是從連部那邊傳來的〃■■〃的哨音。連長程明滿面青灰地跑過來,一邊狠命吹著手裡那個白亮的金屬物件兒,一邊驚慌地、氣急敗壞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