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幹什麼的?”
“軍人。官場上的敗將,從政不成,等候處理。”
“帶我去見見他。”
我和小娓走向老樓。估計孟中天正在樓下倉庫,我放敲那扇包著鐵皮的門。小娓恐懼地抓緊我,細聲道:“這裡真壓抑……”
門開了。孟中天望著我們,不作聲。
我介紹道:“她是我的朋友,韓小娓。研究生,世界經濟地理專業。想和你聊聊。”
“世界經濟地理?……是一門邊緣學科吧,跨越地理和經濟的新學科。”
“聽,人家比你懂得多。”小娓掠我一眼,故作瀟灑,“不過我以前學過地質。”
“太好了!”孟中天兩眼生光,請我們進屋。
小娓剛進去就定身驚叫:“啊!……這麼多。哪弄來的?”她看見滿滿一庫房的毛澤東塑像。
“當年遺留的。”孟中天回答。“現在沒人要它了。”
“沒人要?待會兒我走時要一個,行嗎?”
“要多少都行。不過它不是裝飾品。我希望人們對他有真正的理解。”
“我會努力理解。”
“那麼,過會兒我幫你挑選一尊。我知道哪一尊塑像成功體現了毛澤東的獨特精神。”孟中天思索片刻,“有一位地質學專家,名叫韓子午,子午線的子午。”
“你認識他嗎?”小娓追問。
“不認識。我讀過他的《平移斷裂構造學》和《地殼應力場》,扉頁上有他的照片。”
“那是他年輕時的照片。!’
“韓老是你什麼人?”
“你的觀察確實出色,……他是我父親。”
“我可以見到他嗎?”孟中天迫不及待。
“去世九年了。”
“遺憾!”
聽吧,不是悲傷,不是惋惜,而是“遺憾”我知道,孟中天為什麼遺憾。
我打破沉默:“老孟,把你的理論跟小娓談談吧,如果她能透過,半個地界學就會知道你。她的能量大得很,而且她不會盲目附和。”
“我先要感謝你們二位,還要感謝韓子午先生。當然啦,我要談的……我不知道從哪裡談起。談論學術問題,是不是有一個大概程式?……比如先談疑難問題,後談觀點?……或者你們問,我回答?”
我和小娓笑起來。看到孟中天雖然經受過許多政治風浪,但是在學術場合毫無經驗。
“我叫小胡弄點水來。”孟中天窘迫了。
“噢不不,等會我來弄。”我攔住孟中天,不願讓那個燒焦了臉的人驚嚇了小娓。
孟中天迅速恢復鎮定——剛才他目光掠過毛澤東塑像。口齒清晰地對小娓說:“我想,開頭部分蘇冰同志可能跟你談過了,我相信他的複述能力。我不再重複。我們沿著那個構想接下去談。首先談地殼的波狀運動與弧形構造,這是大陸物質的開始冷卻時最主要的特徵。”
“慢一點。”小娓指著屏風後面,“那張臺子上都是文稿嗎?”
“是的。主要觀點和主要論據全在上面,不過他遠遠沒有完成。”
“讓我直接看文稿行嗎?口頭敘述損耗得太多。我一邊看一邊就能思考。”
“非常正確!千年文字會說話……”
孟中天欣喜中不慎失口,閃射出他在政治較量中的格言。他立刻閉嘴,把我和小娓領到屏風後面,簡單介紹了一下分類,然後,理解地退出了,將這座倉庫和他的全部積累交給我們。輕輕地關上門。
“我也要離開嗎?”
“你別走,不過你也別跟我說話!就是我嚷起來了,摔東西了,你也別理我。聽見了嗎?呀,地球是一座超級火山!多好的開篇……”小娓埋首讀下去。
我坐到角落一張行軍床上,靜靜欣賞她的身姿容貌,接著胡思亂想一陣後,昏昏睡去。
醒來時我感到驚慌,待看清四周和小娓,方才心定。我大概睡了三小時,頗覺難堪,我走近小娓,見她雙臂壓在文稿上哽咽不止。
“你怎麼啦?”我大惑不解,難道學術文稿能催人淚下嗎?
“我在想父親。”小娓拭淚,“你知道我非常愛他。他也是地學界巨孽。他在晚年,曾經考慮過全球大陸可能有一個統一的來源,他確實這麼想過。和孟中天的某些觀點非常近似。但是父親不敢立論,因為他在地球上找不到動力來源。孟中天找到了,就是x天體。其實又不是找到的。而是創造出一個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