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諾一眼就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在親眼看到過季晚瀟對蕭嵐露出那樣痴情絕望的表情,此時眼前的一切,當然是一目瞭然的狀況。
不過曾經程諾只天真地以為,蘇予危對季晚瀟,只是點到為止,淺嘗輒止的動心,沒有想到,原來,卻也是這般刻骨銘心,傷筋動骨的真情。
蘇予危雙腿發顫勉強往前走了幾步,一進客廳就再也支撐不住一頭栽倒在了沙發上,手裡拿著一瓶高度數的伏特加,往嘴裡死命地灌,因為好幾次找不到嘴,竟然直接灌到了脖子裡去,晶亮的酒汁順著那顯而易見精心選擇的白西裝不斷往下流淌,在價值不菲的昂貴面料上慘不忍睹的暗紅色印記,弄得皺巴巴的,配著此刻他失魂落魄的醉鬼模樣,顯得既狼狽,又可憐。
蘇予危用力扯掉那選了好久才決定下來的藍色條紋領帶,毫無章法地胡亂揮舞著手,一邊打嗝一邊口齒不清地嘟囔:“誒,小天使,新年第一天一個人過的感覺怎麼樣?嘿嘿,如果沒有懷孕,嗝!我、我猜你現在……也一定很想……很想……來一杯吧?嗝!”
一醉解千愁。
醉好啊,雖然醒後一切依舊,但能有一醉的忘卻,也好過一直連綿不絕的心痛。
人心非鐵,總要有一點給人活下去的緩衝。
然而程諾面容平和靜靜看了蘇予危一會兒,卻說:“不,我不會喝。”
就算他現在沒有懷孕,他也不會喝酒。
“再難過,也要清醒。”
在那隻鬼面前稍露心軟,就會淪進萬劫不復的地獄。
蘇予危醉得根本沒聽見程諾的話。他已經徹底醉在了他的夢裡──儘管那並不是一個令人開心的美夢,用力地扯開喉嚨,也扯掉他已經遮掩太久,忍耐太久,深可見骨,血肉模糊的傷口,瘋狂地發洩般,往外噴著濃濃的酒氣,放聲嘶吼著:
“啊,蕭嵐怎麼不去死不去死不去死啊!他大爺的快去陪他的楚回啊!還他媽的活著幹什麼!他折磨自己我管不著,可他不能害人……不能害人啊……嗝!嘿嘿,雖然不知道小天使你過去發生了什麼傷心的事情,可我其實很羨慕你哦~~如果有一天,瀟瀟也能喜歡我到願意為我生個孩子……為我生個孩子,我、我……”
“我願意,為他付出一切。”
為了求得一個人的愛情,他願意,付出他的一切。
多麼情深意重的小男人。他到底沒有遺傳他的父親安德烈。金錢,權利,名位,野心,霸氣,天下……這些讓男人如蠅逐臭,以至於忘了自己,忘了本心的東西,離他很遠,很遠。
無論世事如何變遷,外界多少誘惑,他始終只有那一顆最初的,柔軟的真心。骨子裡,仍是他母親蘇妙,細膩入微的柔情,和奮不顧身的決絕。
那樣剛柔並濟的愛情,像一場熊熊燃燒的烈火,又像一條涓涓長流的細水,只有他愛的人才能獲得,只有懂他的人,才能體會。
但可惜他愛的人,卻還不夠懂他。
有時候蘇予危也會累,被傷得狠了,痛得久了,難免也會忍不住懷疑,真的……還要再堅持下去嗎?可當下一秒反應過來,他又會狠狠狂拍自己腦門兒,大罵自己太不是個東西。
當他確定自己今生今世都只會愛那一個人,如果放棄了,他放棄的又何止是那一個人,他放棄的,更是他自己的人生。
他對他那麼心疼。
蘇予危知道全世界有數不清的人對季晚瀟說過我愛你。
熱烈的,迷戀的,瘋狂的,膚淺的。
季晚瀟或許不會想起,其中也包含了自己那微不足道弱不可聞的一句。
可是,可是──能夠在被傷害至此以後依然愛他勝過一切的,蘇予危相信,全宇宙,也只有自己一人。
那是一句最輕,卻也最深,最重,最久的,“我愛你”。
季晚瀟聽不見。
他什麼時候才能聽見。他什麼時候才能坦坦蕩蕩地承認,他已聽見。
──當蘇予危發現世界上不會有人比自己更愛他……叫他怎能放棄愛他。
季晚瀟還不懂,蘇予危甚至都不需要他為自己流一滴淚──那都太奢侈了,蘇予危只要他肯回頭看自己一眼,只一眼──
他就能夠繼續愛下去,不離不棄,無怨無悔。
愛讓人變得這樣卑微。
新年第一天,極少下雪的羅馬居然下雪了。程諾看見有幾顆潔白細碎的雪粒,凝結墜在蘇予危捲曲而長的褐色睫毛上,終於不堪重負,滾落成一滴驚心動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