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了唐中和十九的對話,抬起下巴,清澈作答:“應是乾州。”
“乾州,乾州,乾州!”娘反覆唸叨這兩個字,一臉慘然,目光顫動,聲音破碎,“難道,他們是…”
薛武憤憤地回頭,咬牙切齒道:“嘖,你這娘兒們唧唧歪歪個屁啊!還不跟上!”娘突然被人從身後推了一把,踉蹌了兩步,拉的我差點倒地。
“嗚~嗚~”城樓上傳來沉厚的吹角聲,豹子頭緊握刀柄,圓眼暴睜,拔腳就跑。待跑出了幾十米,他一拍後腦,轉身命令道:“王六扛著那娘兒們,刀子帶著那丫頭,跟老子上城樓!”一隻精瘦的手一把提起我的後腰,那個猴子臉夾著我就往前衝。
“咚~咚~咚~”“嗚~嗚~”響鼓擂起,吹角又鳴。耳邊傳來錚錚的鐵甲聲,低著頭,只見一個個綁著灰布的小腿前後邁動,枯黃色的草鞋快步疾行。猴子臉跨著臺階,三步並兩步,喘著粗氣一路狂奔。顛的我胃裡翻騰,隱隱想吐。
忽然被放下,頭腦一陣眩暈,晃了兩晃,方才站穩身子。舉目一看,只見青灰色的城樓上站滿了士兵,城樓正中放著一張太師椅,上面坐著一個金冠束髮的橙袍男子。他偏過頭,看向我們這邊,挑了挑眉,摸了摸下巴。手臂輕輕抬起,向薛武勾了勾食指。
豹子頭點了點頭,回頭拽住孃的衣袖,大步向前走去。我跑了兩步,抓住娘伸長的手指,邁著小短腿,緊緊地跟隨。
走近了,細細打量那名橙袍男子,一張方臉,五官只能算得上端正。臉上唯一出彩的就是那雙幽深的單皮眼,半睜半閉,露著寒光。他看了我和娘一眼,嘴角微揚:“韓夫人?”
娘一甩衣袖,掙脫了豹子頭的拉扯,將我護在懷裡,婷婷而立,不卑不亢:“閣下可是明王?”
“夫人好眼力。”明王慢慢站起,向旁邊揮了揮手,“白軍師,下面可就交給你了。”
一名白衣男子搖著扇子立在一旁,一雙奸詐的蜂目將娘和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仔細。半晌,得意地笑開:“子奇定不會讓王爺失望!”
只聽得城下笳鼓聲動,吶喊震天。娘握緊我的手,向後退去。抬眼一看,只見她豎起翠黛,撐大杏眼,桃腮帶怒,兩唇輕顫:“好卑鄙!”
迷惑於孃的異樣,整件事情在腦中展開:先是淑妃邀娘去檀濟寺拜佛,再是迷香一縷被莫名其妙地虜了去,接著是沿著酹河一路遠行,直到今日才和娘相聚,最後是被人強行押到了這戰鼓頻傳的城樓上。難道是?!
“韓將軍切莫心急,白某有一件禮物想要送給您和少將軍。”白子奇站在城垛前,搖著紙扇,笑得愜意。
韓將軍?!這一切原來都是針對爹爹的陰謀詭計!
“多說無益!三軍將士聽我號令,攻城!”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城下傳來。
而後響起了震天動地的應呵:“殺!”腳步聲聲,馬蹄陣陣,回聲浩蕩,號炮齊鳴。
白子奇面部急抖,磨牙瞪眼,氣急敗壞地扯住娘脖子上的寶玉項圈,像拖狗一樣將娘拽扯到城牆上。指骨微白,狠狠地捏住孃的下巴,向城下暴吼一聲:“韓將軍,可認識此婦?!”
娘身體顫抖,靠在城垛上,硬是沒有出聲。城下的喊殺聲漸漸微弱,只聽一聲驚詫的叫聲:“娘!”
是哥哥!想要跑上前去,怎奈被猴子臉抓住頭髮,頭皮上熱辣辣的疼,眼上浮起了水氣,咬著下唇,大叫出聲:“放開我!放開我!”
白子奇一揮手,將娘扔到一邊,冷笑著向我走來,一把拎起我的衣服,將我提在半空中。感到疾風如刀,割得我臉頰生生地疼。低下頭,黑壓壓的軍隊佔滿城下,左中右整齊地布著三個方陣,陣中金瓜銀斧、黃鉞白旄,陣前迎風飄展著一面黑底紅邊的四鬥旌幟,上面赫然一個大字“韓”。
戰旗之下,爹爹身著金甲白袍、腳跨烏騅良駒,握著純鋼棗槊的右手微微顫抖,他劍眉緊皺,下頜僵硬,目光含痛地盯著我,似在極力隱忍。
突然,黃沙飛起,一道紅色的身影衝出陣外,我定睛看去,只見哥哥橫槍立馬,暴睜雙眼,捲起滔天怒氣:“無恥狗賊!還不速速放了我的孃親和妹妹!”
父兄皆豪雄,一諾千金重,親立馬,戰城東,劍吼西風。秋色浮寒甕,望斷高樓處。卻見,妻女落樊籠。
風捲著我的發,瑟瑟地貼著臉頰,淚水潺潺,無聲滑落。
為何在此時此地重逢?
為何在清秋暖陽中、在白羽雕弓下、在吹角戰鼓裡,悽悽遙望,咫尺,天涯。
菰蒲零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