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援嫡子者,支援庶子者,互相攻擊互相詆譭,形成劇烈的黨爭。最終可能伴隨著太子的易主,甚至伴隨著更加可怕的陰謀。
四則,他再也得不到自己極其渴望的“家”。像張家那樣溫暖和樂的家庭,像千千萬萬尋常百姓那樣男耕女織的家庭,他再也不可能真正得到。明明曾經如此接近它,最終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被自己毀掉。
畢竟,他想要的家,不會有陰謀詭計,不會有挑撥離間,不會有明爭暗鬥,更不會有血腥與陷害,不會有你死我活。而這一切,在國朝幾乎每一代宮廷裡都能瞧見。
太宗文皇帝(朱棣)當年的靖難,源於侄兒『逼』迫叔父,源於侄兒對鎮守邊疆的諸多叔父的不信任。雖說他是太宗之後,但從一位皇帝的角度考慮,難道當年建文帝的顧慮沒有道理麼?不,確實是有道理的,靖難之役便是其中最災難的結果。
仁宗昭皇帝的登基也並不順利,但這源於太宗的偏愛。最終的結果則是,嫡次子產生了不該有的野心,起兵造反,結果宣宗不得不親自剷除了嫡親的叔父。之後則是英宗睿皇帝與景泰帝之間的陰差陽錯,結果是慘烈的奪門之變,是“曾經”的忠臣良將的鮮血淋漓。
便是父皇登基之前,也險些被英廟廢掉。而他亦是過得戰戰兢兢,明明沒有任何過錯,卻依舊因為萬貴妃的枕頭風差點被廢黜——那種朝不保夕、步步驚心的日子,那種孤獨痛苦、失落甚至於絕望的日子,他怎麼忍心讓自己的孩子品嚐呢?
歸根究底,皇室那些腥風血雨,都來自於“異心”。而皇室的“異心”,來自於朝不保夕的危機感,來自於不信任,來自於人情冷漠。父不父,母不母,子不子,家不家。在這種情況下長大的人,又怎麼可能會不被扭曲呢?又怎麼可能會不長成為一個自私自利之人呢?自私自利到了極點,不就是眼裡沒有父子兄弟,更沒有妻子兒女麼?
在孤單寂寞冷的漫漫長夜裡,朱佑樘就這樣望著皇后的背影,嚴肅地思索著人生與真理。經過他的理『性』分析,充實後宮這種事弊遠遠大於利,無論是如今還是往後,都根本不必考慮。而在感情上,他本能地就不希望看到皇后對他冷漠以待。
若是從來沒有得到過,那便無所謂失去。可他明明已經得到了溫暖,明明已經得到了溫情,明明已經得到了快樂與愉悅——明明自己想要的幸福就在眼前,他又怎麼能容忍錯失一切呢?!
************
翌日清晨,趁著尚未早朝,朱佑樘派人將正在等待著上朝的謝遷喚了過來。
謝遷奉口諭而來,所見的便是少年皇帝一臉為難的模樣。見他來了,皇帝陛下將郭鏞的摺子遞給他,嘆道:“木齋先生,朕看到這封奏摺之後,簡直是坐臥不寧。昨天晚上輾轉反側,整夜都未能入眠。”
謝遷也已經聽說此事,挑眉問:“陛下為何坐臥不寧?若是不喜這封奏摺這種時候提起此事,放置著就是了,又何必掛記著呢?”
“父皇才剛去世,雖說朕守孝以日代月來計算,但畢竟按禮法而言尚在孝期之內。如果此時便採選宮妃、充實後宮,豈不是有孝期納妾之嫌?如此不孝的舉動,竟然也有人公然上奏,在他們心裡,朕難道就是這種不孝之子麼?”
“而祖母聽說之後,居然還覺得此事可行,這讓朕心中覺得十分憂慮,覺得自己實在愧對父皇,也愧對先生們的教誨,更愧對那些聖賢。”皇帝陛下滿面澀意,眉頭攢得緊緊的,“但,如果祖母有命,朕又不得不聽從,否則便是不孝。是也不孝,非也不孝,這教朕心裡怎麼能好受呢?”
“陛下能如此想,臣心中十分欣慰。”謝遷感慨道,從袖中取出了奏摺的一角,朝著皇帝陛下微微一笑,“不過,還請陛下放心。陛下的憂慮,便是臣的憂慮,想必朝中不少人也會有同樣的憂慮。臣等必定不會讓陛下陷入兩難的境地!”
朱佑樘不禁面上鬆了鬆,嘆道:“還是先生知朕。若是西崖先生在,必定也會支援朕的。”有他舌燦蓮花的謝先生在,內閣還有徐溥與劉健,他還有什麼可憂慮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