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將窗紙染成淡白的秋霜,帳幔緩緩垂落,二人相對而臥的身影烙在帳幔上,與上頭絢爛開邊的禾雀花融在一處,帳幔之內靜極了,這寂靜一寸寸蠶食光陰,空青望著眼前那與落葵十分相像的眉眼,他知道這是她,更知道此刻是自己唯一能夠握在手中的短暫一瞬,他難以自持的伸出手去,握住她逸在虛空中的一把長髮,唇邊漾出如春淺笑:“你放心,我定會護佑你此生安穩。”
“水蔓菁”心神盪漾,但事急從緩,一切都要靜待端午那日,她佯裝一副困極了的模樣,低低唔了一聲,蜷起身子,頭抵在他的臂彎處,沉沉睡去。
一絲欣喜的笑意從空青的深眸盪漾而出,他緩緩抬手,輕輕拂過“水蔓菁”的臉頰,頓覺心圓意滿,再無遺憾了。
而困在“水蔓菁”身軀內的落葵,卻睡意全無,方才空青這一笑,像是笑到了她的心裡,在心間漾開清水碧波,有一線光明找到常年鎖閉黑暗之處,緩緩照亮,她如同喝了一盞蜜糖那樣甜,甜的有些微醺,兩頰泛紅,盤踞於靈臺之上的情愫之絲抓住了這一線破綻,轉瞬呼嘯而至,而
她的心卻毫無徵兆的開始疼痛,痛的皴裂一刀刀細小的血口子,她緊緊揪住心口,冷汗淋漓,漸漸陷入迷離茫然之中。
“落葵,落葵,你怎麼了,你醒來,快醒來。”落葵在迷濛中睜開眼,只見自己窩在十里煙雲之中,聽得聲聲呼喚,卻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喚的亦是全然陌生的名字。她一個咕嚕爬起來,摸了摸臉龐胳膊腿腳,自己全須全尾並未缺了甚麼,暗自鬆了口氣,揚聲道:“是誰,是誰在那裡。”
十里雲煙的深處卻沒了聲音,落葵一個恍惚,卻見江蘺淺笑盈盈的走了過來,乍然見到了他,這些日子所受的苦,所擔的驚受的怕頃刻間化作了淚,而那思念頓時成河,洶湧而出。
江蘺的眉眼模糊,只那笑清晰可見:“小妖女,快回來,我在等你。”
落葵正欲開口想問,卻見眼前雲煙重重,將江蘺的身影盡數掩蓋,她倉惶的追了過去,卻終於追出了一片虛無,她驚恐的睜開眼,正好對上“水蔓菁”的一雙微眯的鳳眼,那雙眸生的端莊而嫵媚,竟有絲絲熟識之感,她一時間怔住了。
“水蔓菁”在附在她的耳畔,冷笑連連:“睡著了,如此險地,你竟還睡得著。”
落葵收回心神,淡淡瞥她一眼,未發一言的盤膝坐下,掐了個訣靜靜催動法力,方才那心神盪漾,原本安靜盤踞著的情愫之絲再度盤旋而來,她幽幽嘆息,甚麼時候才是個頭啊,這倒黴的蜘蛛網,甚麼時候才能一把火燒個乾淨。
夏日晨起尚有一絲難得的清涼,日頭漸高,茫茫暑氣便在屋頂,院落中流瀉開來,半開的長窗下滿是濃陰翠翠,新開的梔子花雪白一片,被微熱的暑氣一燻,沉鬱的花香悠悠盪盪四散而去。
阿奈捧了大蓬素白梔子,供在五斗櫃上的粉彩蝶紋瓶中,微風過處,屋內頓時漾起沉鬱而清新的花香。她側目,微風過處,帳幔飄動,一隻白膩玉足在錦被處探出來。她心中生出難以言說的酸楚,輕聲道:“大少爺,早飯已經好了。”
身後腳步聲輕緩,空青輕聲道:“蔓菁還在睡著,給她留一些飯出來。”
阿奈微驚,手上的梔子掉落一地,發出輕微的墜地之聲,她慌張跪下:“婢子冒失了。”
空青淡淡道:“無妨,你起來罷,待蔓菁起身後,你吩咐繡房替她裁製新衣。”
“是,婢子記下了。”
日頭靜移,籠上天青色帳幔,“水蔓菁”翻了個身兒,她仍有些迷糊,這一覺睡的安穩綿長,睜開眼竟已是天光大亮了,往常在天壇山時,作息皆有規矩,卯時一刻便要起床,卯時三刻便要在學館讀書習字修煉,從未睡過一個懶覺,而做了一月有餘的乞丐,終日膽戰心驚怕落到歹人手裡頭,更怕被水家查出行蹤抓回去,莫說是懶覺了,便是夜間也只敢打個盹兒,多半功夫皆是瞪著雙眸子等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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