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大白天下,人盡皆知,她又該如何自處呢?
那時該是她最落魄,最難堪的時候,可風光濟月的太子殿下又是怎樣驅趕她的呢?何嘗想過她也才十幾歲,何嘗想過她能將被追殺滿身是傷的太子藏了起來,要治病又要治傷,還要將行跡隱藏。這其中,花了多少心思,想了多少辦法,過得如何的戰戰兢兢,又是怎樣的擔驚受怕?何況,兩個人中間,還橫著惠宣皇后的死因,她心裡得有多少矛盾與掙扎的?
可闌珊居的日子裡,不管外面狂風驟雨,她對自己始終都是溫聲細語,甚至低聲下氣的討好一個厭她的人。兩人之間,所有的爭執,都是自己有心挑起來的。
此時,再去回想那些挑釁,那些惡意,那些對待,那時的冷言冷語與句句誅心,如今對自己的心何嘗不是一種折磨。可她到底狠心呢。三年的朝夕相處,在知道皇甫策即將還朝時,只是一次的爭執與驅趕,她都能生生的兩個月不照面。只是,那時的自己對她實然已是相思入骨,幾次驅步想去西苑,可到底顧忌臉面與自尊,不肯承認,也不甚明白這其中的東西,聽歌撫琴……也是因為心裡太想太想見到她了,才不得不使出的手段。
直至今日,都還記得,她見到自己與歌姬時的表情與怒火,那一舉一動與反應,說是突兀粗魯,可心裡又何嘗不是歡喜的?那時,什麼都不懂,可已經懂得拿她的真心逼迫她了。可說來說去,她到底才是最狠心的那個,復位之前兩人雖是不曾挑明,可何嘗不是已經如膠似漆了呢?可復位以後,不過才說一次分開,不許她跟隨,不過都是賭氣和任性的話,只等著她像無數次那般糾纏和追過去,她怎麼就那麼聽話呢?
那時坐在離開闌珊居的馬車上,又怎會看不見閣樓上那摸紅色的身影,雖是看不甚清晰,但始終能感受到她目光的追隨。當時自己還在沾沾自喜,想著念著她不出一日定會追到翠微山去,可那一日她始終沒來,次日也沒有出現左右,一日又一日,直至榮貴妃相看各家娘子也不見她的蹤跡,最後賜婚的人選裡,都不再有她。那時自己才有些恍悟,可也只是恍悟,不甚明白。
皇甫策被她縱容了三年,不管多任性都被呵護在她的手心裡,始終習慣了她一步步的上前,也習慣了等待她上前與毫不費力的得到,即便定下親事,尚且以為兩個人還有轉機,於是迫不及待的回帝京,可等待的不是得到與她又一次的上前,而是人去樓空與消聲滅跡。
才知這些訊息時,自己還是賭氣的,甚至心中怪怨她的任性與狠心。直至那時,自己還在籌謀與算計,還在有恃無恐的篤定她沒有別的路。闌珊居的三年,她與皇甫策朝夕相處,已是無名有實,放眼整個帝京,這般的娘子誰家敢娶?不管她願不願意,為側妃也要為嬪妾也好,也只有皇甫策這一條路可以走,她都不可能再有別的出路。
這世上,最不該本算計的就是真心,最不能算計的也是真心,因為你不知在什麼時候,就會被真心狠狠的耍弄了,得到深重的報應。三年的朝夕相處,自己一次次的驅趕,天天不許她去東苑,她還不是每次都去?自己天天說盡誅心的話,甚至逼的她舉著鞭子相對,即便捱上一次,也有故意的心思,只因她打完後會更後悔,更小心翼翼。可不管兩個人鬧成什麼樣子,第二天還不是什麼事都沒有,她還不是一直腆著臉去討好?
是啊,算計籌謀了所有,卻是忽略了自尊。皇甫策孤身在闌珊居時,所有的傲骨與憤怒,不過是自尊作祟。可賀明熙往日裡,何嘗不是自尊自傲之人?
在闌珊居東苑裡,所有的一切都是賀明熙的,所有的掌控都在她的手中,生氣也好,發怒也好,甚至謾罵也好,她都能不在意,因為她知道皇甫策即便厭惡至極還是走不出去,只能依靠她的給予。可當皇甫策做回了太子,不再需要她的給予時,兩人的地位就不再對等了,太子對她的苛責和惡意就變得不能忍受,也不那麼理所當然了。
不管落魄到何種境地,她依然是驕傲的賀明熙,即使沒有跋扈的資本,即便失去一切,她絕對不會對一個高高在上的人祈求。她要得不是富貴,也不是太子妃之位,她要得是一顆平等對待的心,與相等的感情。
在闌珊居時,這些她都可以竭盡全力的為自己爭取,但當她自認為沒有爭取資格的時候,或是當自己爭取之人,有踐踏她真心的能力與權利時,會毫不留戀,轉身就走。她可以面對皇甫策任何的不公平的對待與肆意妄為,因為皇甫策遭遇了太多的驟變,也失去了一切,只剩下滿身的病傷。她可以做那個施捨的人,但是絕對不可以做那個被施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