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蘇慕顏恐怕永遠也不能理解他在竹真心裡留下的陰影,恐怕瓏月也同樣體會不了。
竹真只是個普通到再也不能普通的小倌,記事起飢一頓飽一頓,稍稍成年就過著迎來送往的生活。若不是瓏月的無端闖入,他永遠不可能與皇族之類有半點牽連。皇族,在昔日的他眼中,高高在上的猶如天上的神仙無異,而無端降臨,帶給他的是絕對不能想象的災難。
連雞也沒殺過的他,眼睜睜看著院中朝夕相處的同伴倒在血泊中,包括他此生唯一的惦念,他的親弟弟,繼而是他。
只有死過一次的人才會記得當刀劍劃過脖頸時候的冰涼,才會將那熏天的血腥味銘刻在心頭,而那個如來自地獄幽冥一般的聲音再次說出他的名字……
“竹真……”瓏月慌忙將漸漸失神昏厥過去的竹真架起,她的顧慮已經完全應驗,而如今才發現,需要她去安撫的人似乎很多,但她只有兩隻手,一張嘴。
“爹,此處確實有些亂,待過幾日我回府了再長談好麼?”
讓楚潯送蘇慕顏回府,瓏月抱著竹真看向一旁坐如鐘一般的溯,她總覺得,今天的溯安靜的有些異常,雖然溯確實不會說話,但他今天太安靜了。
卻並非是落寞一類,她明明看出溯的臉上浮著些許笑意,只是太輕了,捉摸不出意思來。
將竹真送回他房中,只見溯緊跟著進了門,徑直向她打了個手勢,你,出去。
“溯,你這是……”
眾美百態 (1)
但是溯顯然懶得跟她廢話,挑眉指了指門,繼而在一旁椅子上坐下,用口型說道,晚飯再叫你們。
瓏月或許這個時候才意會出溯的意思,有些促狹又感激的一笑,推門離去。
只有溯知道她的為難,他知道她如今最惦念的人是誰,誰在她心中最為重要。他也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哪怕再惦念也要分得清輕重,不能因著一個人就將曾經對她好的人丟到一邊。
若是尋常,她也想等著竹真醒來耐心勸解,可是,如今宮漓塵剛來到這,一個人呆在房中。
果不其然,宮漓塵一直坐在椅上,就連姿勢也沒動過,眼眸輕閉,卻挺直著胸膛,根本沒睡,也聽不見什麼聲音,他的世界,到底有多寂寞?
察覺到身邊氣息的波動,宮漓塵才慢慢睜開眼,循著一個模糊的影子看過去。
瓏月上前握住宮漓塵的手,這才感覺到他身上的警惕消去,靜靜的,一言不發。
摸索著鬢角邊緣,再次看見那屢屢斑駁的新生白髮,瓏月的心仍然有些沉重,曾見小說中有人一夜白頭,後人詬病說此乃瞎掰,人體的色素成分不會驟然改變,尤其是頭髮。但是,自萬山一劫之後再長出來的鬢角髮絲……
情有多重,傷有多深。
而那眼眸中正如北莫瑾所說,凝著細細的紅血絲,他夜夜難以安寢,這夢魘……何時才能結束?
尋到易容的邊緣,本想如曾經一般慢慢揭開,卻不想,本該有彈性薄薄的易容,居然揉搓幾下便成了粉末,一簇簇下落,露出其下略顯紅嫩的面板。恐怕住在冷宮裡聽不見也看不見的人,也沒心思去打理什麼易容了。
沾了些水,極輕極輕將易容慢慢搓淨,已經被遮去太長時間不見天日的面板,根本經不起一點兒刺激,一見風,就浮起片片紅疹。
“毀了麼?”宮漓塵問的恐怕就是自己的臉。
沒,瓏月在他掌心寫著,挑了些許平日用的油脂塗在他臉上,淡淡的茉莉花香散開,宮漓塵明顯皺了皺眉,似乎不喜歡這個味道。
其實宮漓塵與溯一樣,身上從來不用帶有任何氣味的東西,這是身為一個影衛的本能。
猶豫了再三,瓏月還是伸手輕輕解著宮漓塵的衣釦,曾經在冷宮中,恐怕也只是楚潯服侍他用帕子擦一擦,要讓一個眼睛模糊一片的人獨自沐浴,天曉得會是怎樣一番場景?
手猛地被宮漓塵握住,本清冷的聲音終於帶上了些許溫度,“我自己能行。”
瓏月嘆了口氣,還是拽下宮漓塵的手,繼續解衣釦。她不是色胚,雖然喜歡一個人不假,可是對現在的宮漓塵,完全不會起那些曖昧繾綣的心思。只是,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如果她眼睛看不見,該是怎樣一種心情?
前方未知,自己暴露在別人的目光中人人打量,卻看不見別人。那種彷徨與無措,那種心底最本能的恐懼,她能想象,卻永遠無法感同身受。
眾美百態 (2)
“無需將我當成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