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瑩扭過身來跪在車廂裡:“大爺,侄女感謝您的深情厚愛,可是不能啊,您還是送我們走吧!”
“您得等霑哥兒啊!我就不信,老爺能關他一輩子?”
“咱們就別難為霑哥兒啦,我此去香山落髮為尼,也就斷了他的念頭,他和陳家姑娘結為秦晉,一家和順,有什麼不好?難道非要讓他們鬧得父子反目,家庭破裂不可嗎?”
“玉瑩姑娘,老奴拙嘴笨腮,我說不過您,可這事與理不合呀!”
“不到香山腳下,我死也不會下車的。”
墨雲淚眼撲簌地坐在一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唉常言說得好:‘千里搭長棚,沒有不散的宴席’,大爺,您就送我們走吧!”
“嘿!”老丁一跺腳,重新跳上車轅,揚鞭打馬催車而去。
轎車緩緩地行駛在通往香山的官道上。
經過一個村口,一陣鼓樂聲中,從村裡抬出一乘小花轎,新郎官十字披紅,冠戴整齊,騎著一匹菊花青的走騾,跟在花轎後邊,六人組成的鄉間小樂隊,起勁兒地吹打著《花得勝》,雖音韻欠準,節拍不齊,卻是十分熱鬧。
送親的、迎親的人流簇擁著花轎緩緩而過,玉瑩她們所乘的轎車,仍在原地不動。駕車的轅馬自己走到路邊,啃著油綠的青草,老丁呆坐車沿上二目失神,一腔憂怨。
過了好半天仍然不見動靜,墨雲只好輕聲地說了一句:“大爺,趕路吧!”
丁漢臣如夢方醒,一抖韁繩:“駕!”轎車重新上路,輪聲滾滾伴隨鼓樂聲聲,陣陣刺人心脾。
一腔激憤、滿腹離愁,再加上一路的顛簸,轎車到了香山腳下的時候,玉瑩已然筋疲力盡啦,但是毓璜頂還在半山腰上,玉瑩舉目遙望滿山的嫩綠,伴著去冬未落的紅楓,好不感慨,這真是“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哪裡有什麼不解之緣、不了之情。
墨雲把她從車裡扶出來時,便感覺她跟往日不同,往日只要攙一下、扶一把也就是了,可是今天,她覺得玉瑩的身子很重,好像完全要依賴扶持。所以墨雲一邊攙扶玉瑩下車,一面跟老丁說:“大爺,能找個地方住一夜再上山嗎?”
沒等丁漢臣張嘴,玉瑩便搶先說:“你看看,這荒山野嶺的上哪兒去過夜呀,墨雲,你不許難為丁大爺,我能走,能上的了山。”說著她甩開墨雲的手直奔山間小路而去。
丁漢臣明白墨雲的意思,可是他朝四周圍看了一圈兒,真是連個小村子都沒有,荒郊野外,哪裡會有旅店呢?看來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啦!處此境地老丁猛然想到,如果曹霑的生身父母還在,能讓這麼好的一個兒媳婦皈依佛門,出家為尼嗎?唉——別想了,想也無濟於事,上山。
老丁和墨雲兩個人,連攙帶架、連扶帶拉,三個人都累得氣喘吁吁,汗流浹背地總算上了毓璜頂。只見一座小小的尼庵,這尼庵真是小得可憐,三間正殿,每間也就是八尺見方,東西配殿各兩間,一個不大的院落,正殿門外兩株龍爪槐長得卻很茁壯,如臨盛夏必定是濃蔭匝地,形如傘蓋。
因為常助香火,所以老丁認得這庵中的主持。說明來意又給了銀子,老尼自然百依百順,安頓玉瑩、墨雲主僕在西配殿住下,老主持帶上兩個徒弟為她們灑掃安置停當。老丁臨走之前來到玉瑩榻前,從懷裡掏出來四十兩銀子:“姑娘,這四十兩銀子給您留下,雖不算多,也還不少,望您多多保重。再晚了我也進不了城啦。過幾天我一定再來”老丁話沒說完抹了一把眼淚走了。
從此玉瑩一病不起,面對青燈黃卷、古剎泥神,真是百無聊賴。一天吃不下半碗小米稀粥,似乎淚已流盡,只剩下長吁短嘆,一言不發。
墨雲急得團團轉,問她十聲九不答,就這樣過了三天三夜,墨雲真的急壞了,解開包袱拿了一錠銀子,換了衣服開門欲走。不意卻被玉瑩叫住:“墨雲,你要上哪兒去?”
“我得下山,找霑哥兒,請大夫。”墨雲的回答是那麼堅定而果敢。
玉瑩的臉上強顯出一絲苦笑:“你等等,我想寫封信,你給霑哥兒帶去。”
一聽這話墨雲心中一陣高興:“好!好!我去找老主持借紙、借筆。”轉眼之間文房四寶均已借到,擺在一張小炕桌上。墨雲扶著骨瘦如柴的玉瑩,強自掙扎坐起,墨雲給她披上一件衣服。然後為其磨墨。
玉瑩握筆在手,滿腔的憂怨、悽楚、苦難、哀傷、新愁舊恨、離腸別緒一齊湧上心頭。墨滴未著淚先落,紙面已呈洇潤痕。
玉瑩展盡平生文采、滿腹豪情,洋洋灑灑立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