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內的蘇蘇並沒有睡著,她一聽明帝封蕭玦為龍驤衛大將軍, 就已猜知, 明帝將蕭玦排除出太子人選, 蕭玦已無可能入主東宮。
但此時, 她也無暇去細想這件事, 她的心, 已被另一件事完全佔滿了。
一閉上眼, 彷彿就是紅梅白雪,她不懼寒冷,攥了雪團捏小雪人,不知該以何物點睛時, 狐裘裹身的男孩遞了兩顆枸杞過來,她道:“又不是兔子, 眼睛怎還紅津津的?”
男孩微微一笑道:“枸杞有明目之效, 用來‘點睛’正好。”
這麼多年, 這種別出心裁的點睛說辭, 她只聽他一人說過。
當然, 他是他的書童, 耳濡目染也說的通,但,另一種大膽的猜測,卻忍不住在她心底如火升騰。
這猜測,並非此刻而起,從前平反衛氏冤案時, 她見他辦事如此沉穩老道、利落乾淨,心中就猛然閃過一念,可她當時從他恭順的面上,尋不出半分昔日衛綰清矜的影子,便也以為自己多思,暗想自己想法可笑,未去求證,直接將此念拋下,但現下,這念頭再次點燃,愈燃愈旺,像一把火,燎燒得她心如熬煎,來回翻騰。
這把火,燒得她夜眠驚夢,夢醒,仍不能安寧。
她迫切地想要求一個真相,可她,又遲遲不敢去探,害怕這個真相。
若真是他,那個清傲的衛三郎,是如何揹負仇恨忍著屈辱,孤獨地隱忍在這深宮,親手將自己的傲骨一點點掰碎,任人踐踏磋磨,又是如何日日在面對她時,守口如瓶,一口一個“奴婢”…………
她伏在枕上許久,聽到明帝去外間用膳,慢慢坐起身來,阿碧打簾,她下榻踱至梳妝檯前,長生如常來為她梳髮,蘇蘇望著鏡中男子眉眼間的清淡神『色』,慢慢將自己的手伸向他,“可會看相?”
長生一怔,淡笑道:“奴婢見人看過,但自己,是不大會的。”
蘇蘇道:“你試試。”
長生“是”了一聲,將雕花金髮梳放下,輕託著她的右手,認真相看道:“娘娘天紋細長,地紋深遠,是福壽綿長之相。”
蘇蘇輕嗤:“盡會說好話哄我。”
長生也笑,蘇蘇道:“把你的手給我。”
長生只當她興致上來,男左女右,徑將自己的左手遞與她,她看了會兒,忽問:“看手相是分男左女右嗎?”
長生道“是”,偏聽她道:“我非要看右手又如何?”
他知她心思古怪、常不與世人同,遂邊將右手遞與她,邊輕笑道:“娘娘請便,本來奴婢也算不得男子。”
她握他的手微微一顫,垂下眼簾,輕託他的手掌無聲看著,這一次,她看了很久,許久,才緩緩直身,抬起頭來。
長生忍不住好奇問:“如何?”
她拿起那枚雕花梳,低眉自梳著長髮淡道:“從前是坎坷了些,往後跟著我,便一生無虞了。”
長生笑道:“承娘娘吉言”,要拿過梳子替她梳髮,她卻避開他手,只吩咐道:“把殿外廊下的雪人取來。”
長生應聲去了,蘇蘇望著他躬身退出,身影漸在鏡中消失,淡然梳髮的手,慢慢頓住。
三簸七鬥,這是她當年趁他倚在廊下睡著,偷掰了他的手看的。
因她自己是三鬥七簸,寓意不佳,她看他手紋與自己相配,自認為吉凶相抵,合起來正是十全十美,實在是巧,遂能記到如今。
衛綰…………三郎………………
蘇蘇梳髮的手,止不住地輕顫起來,眸中淚光隱秘閃過,終又悄悄地隱了下去,他不願她知,那她,就當一世不知吧…………
殿外廊下,長生手觸到雪人的瞬間,為冰意一激,望著那紅津津的眼睛,心中忽然一凜。
昨夜失言,幼年童稚之語,她還會記得嗎…………
長生心有忐忑地捧了雪人回殿,外間,蕭玦正陪著明帝用膳,明帝見長生捧著個雪人,便問了一句,長生立靜了心神,含笑回道:“這是娘娘夜裡捏的,讓奴婢捧進去賞玩。”
“她醒了麼?”明帝飲香茶漱口起身,左右打簾,他踱入內殿,看她安坐鏡前,眉眼淡然,不再是清晨驚醒時的驚惶無措,心也寬了一寬,上前在她身旁坐下,拿了她手中金梳,捧了那如綢的烏髮,幫她梳著問道:“夜裡不好好歇著,出去玩雪做甚?!也不怕凍著。”
蘇蘇撫著手中的凌霄花簪道:“陛下病著,不能出去賞雪,我便捏了個雪人討陛下歡心,陛下卻還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