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腳是如何成年累月地踐踏在腐爛的死肉上的。桃夭丟掉小花,微微俯身,小心謹慎地往前走。兆族人隱居的這座山隱藏在蒼茫天際,除了兆族人自己和一些上天入地的異獸外,普通的人類根本沒有辦法踏足,加上趙煜夫妻倆在村子外部設下的水火兩重天結界,基本沒有生命能夠越過村境,但是,基本沒有不代表徹底沒有。能越過結界進入村子附近的,那絕對是難纏的角色。桃夭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但是她知道自己已經徹底深入到這片沒有盡頭的林海了,越往後走,那股潛藏在森林深處的不祥越發明顯,桃夭想過轉身離開,但是她心中有一個更加不敢面對的預想。萬一皎皎就在前面怎麼辦?十三年前,桃夭抱著玉石俱焚的決心毀掉萬妖冢,她的靈魂早在千年的等待中被萬妖冢冷寂的氣息所滲透,從而變得陰暗冷硬,她就像一個精神分裂的人類,即使是一個最微小的分叉,都會讓她覺到了選擇的痛苦與不堪,她明明深愛著那些人,卻又對他們深惡痛絕,當她眼睜睜看著白狐的墳塋被掘開自己的桃花樹被侵蝕毀滅,她的內心竟然產生了一絲揭開厚厚瘡疤後的痛快。儘管她也很痛。但是起碼在那一刻,她得到了滿足,所以她願意閉上眼,願意就此死去,甚至說,她渴望就此死去。可惜她碰到的是青狐,是從那隻臭狐狸身上演化而來的另外一隻狐狸,一樣的讓人難分難捨,一樣的讓人求死不得。當木潸從風塵僕僕的丈夫懷裡接過那個花盆,並親手將僅存的一截桃花根種入後山時,她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叫來趙笑燁,讓趙笑燁從此來照顧這塊土地,而她自己只是每個月來看望一次而已。一個月後,桃花根沒有動靜。兩個月後,桃花根還是沒有動靜。半年後,桃花根依然沒有動靜。趙笑燁失望地投入木潸懷裡,問他母親為什麼桃花不長出樹苗,是不是自己不夠細心,是不是桃花不想開放。木潸只說了一句話,“兒子,如果你的願望有十分的美好,那麼你便需要付出二十分的努力。”那天后,六歲的趙笑燁在草地附近搭了個草屋,日夜不分地守在草地邊上,唯一有耐心來陪伴他的,只有他的小玩伴劉耘。所有人都以為在桃花盛開前桃夭不會出現,就像沒有人知道桃夭是天生幻象的九尾妖狐的嫡傳弟子,當她不願被人看見時,便沒有人能夠看見她。桃夭其實一直都在。她就那麼坐在草地邊上的一塊大石頭上,穿著粉色的霞裙,支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盯著那兩個孩子,發呆。桃夭發了整整一年的呆。她在思考一個問題。是順了這兩個小孩的心願重新發芽開花好呢,還是就這樣安靜下來直至所有人都承認她已經死亡了好呢?當她思考到第二年的時候,木星出生了。那幾天,趙笑燁忙著觀察他新生的弟弟,再沒來過那片草地,趙笑燁一走,劉耘也不再來了,沒了兩個小孩吵吵鬧鬧的聲音,驟然而至的寂靜像晴天裡的一聲霹靂,反倒震醒了桃夭。她終於從那個石頭上站起來,邁開幾乎就要石化的兩條腿,一步一步走向那座同她的桃花根埋葬在一處的嶄新墓冢。簡單的墓碑上什麼字也沒有,粗心的趙煜甚至忘記向青狐打聽那具屍骨的名字。桃夭站在空蕩蕩的草地上,四周的風肆意穿過樹林,嘩嘩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