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哲早已忘了剛才的話茬,聞言要想一下才說:"果真叫你說中了,多爾袞的野心越來越大,先是把"輔政王"改成"攝政王",後來又改成"皇叔父王",現在乾脆連跪拜之禮也要免了,這分明是目無君主,不把福臨當皇上,不願叩拜稱臣的意思。這不是反了嗎?"莊妃沉『吟』:"他這是在試探咱們,要是答應呢,明擺著咱們是怕了他;要是不答應,他後面一準兒還有使不完的招式,姑姑想那些文武大臣會善罷甘休嗎?議到最後,還是得應著,那樣,反而輸在明處,連臉面都保不住了。"哲哲發愣道:"那是隻得答應他了。難怪你說福臨做得對。可是這樣下去,一起一起的,他不是越發要躍過福臨的頭去了嗎?當年是他,講究起承轉合。細嚼慢嚥,是在潤筆揮毫;佈菜品湯,則似行文斷句。建寧很希望自己也可以做到這般節制有禮,卻不知怎的,總是斷章取義,越緊張就越出錯,上下牙打架似地發出很響的咀嚼聲——也許並沒有那麼響,而是在寂靜和肅穆中誇張了聲音和感覺的緣故。有一次莊妃太后帶笑形容她吃飯就像"咬牙切齒一樣",引得周圍的宮女都掩了嘴無聲地笑起來。建寧益發侷促,覺得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著自己,就連喉嚨裡也長出眼睛來,在窺視她、嘲笑她、質問她,為什麼一位高貴的格格,吃東西會這麼粗鄙?她恨不得不需要咀嚼就可以吞嚥,卻又招來新的麻煩,發出更多莫名其妙的聲響,不是忽然打了個嗝,就是無端嗆咳。每每此時,莊妃倒也並不責備,只是用眼角瞟她一眼,『露』出些許嫌責的意思,然後便當作沒看見沒聽見,好像在極力隱忍什麼;哲哲皇太后有時候會問兩句,但是當然是沒有答案的,也不過說些"小心點別噎著"之類的廢話,聽起來不像是叮囑倒像是命令。然而,誰又是情願想噎著呢?建寧並不想同兩位太后一起用膳,每一次用膳對她來說都好比用刑。而這種痛苦又是無以言喻的,彷彿小蟲子般咬齧著她的心,幼小的心靈已經千瘡百孔,但是無人看見,就連她自己,因為自小已然,經慣歷慣,也只以為理當如此了。她吃得並不多,可是每頓飯都飽膩異常,好像胃裡含著塊磚頭,在等待慢慢消化。尤其今晚吃的是西餐,七成熟牛排配法蘭西紅酒,怪香怪氣,半生不熟,尤其不容易下嚥。而且莊妃皇太后的神『色』也似乎比往常更加凝重,總是若有所思的樣子,連哲哲太后都顯得心事重重。建寧也就越發緊張,她一向最害怕吃西餐,因為西餐的規矩比起滿洲食物或是中原菜式來都更麻煩也更怪異,不用筷子而用刀叉,上陣打仗一樣。建寧完全無法準確地用刀子和叉子將牛排割成一小塊,莊妃太后也早已放棄繼續教她,她說過無法忍受建寧用刀子刮鐵板的聲音,總是讓素瑪把牛排切好後再端給她。因此在哲哲和莊妃用刀叉分割牛排邊切邊吃的時候,建寧總是呆坐一旁,靜等著素瑪幫她切食物,這使她格外困窘,於是在牛肉送上來的時候也就格外不敢發聲咀嚼,只得囫圇吞下。天知道牛肉有多麼難以消化,那一口口嚥下去的,簡直不是牛肉,而是石頭。她真不明白太后娘娘怎麼會喜歡這種奇異而邪惡的食物,簡直茹『毛』飲血一般;她更不懂得娘娘怎麼可以將宰割的動作進行得如此斯文,優雅。並且在這宰割的過程中,娘娘似乎得到了某種滿足,本來微微蹙著的眉也漸漸舒展了開來。建寧的胃脹極了,心也悶極了,她也要找一份安慰,一份舒展,於是,用過晚膳後,她又悄悄溜出慈寧宮,偷偷從後右門跑去位育宮找皇帝哥哥了。一路上遇到侍衛,能躲便躲,實在躲不開就假稱是奉太后之命找皇帝哥哥說一句要緊的話。那些侍衛明知她是扯謊,但是誰又肯得罪這個刁蠻任『性』的建寧格格,便都假裝相信,由她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