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朝綱渙散,社稷堪危。外有異族虎視眈眈,內有佞臣傾軋不斷。當今聖上重病後,朝中朋黨之爭愈演愈烈,一方是聚集於三朝元老高相身邊的外戚,另一方則以臨江王為首,各自擁立崇、彰二位皇子,爭權奪勢,內亂不休。眼下雖說不得窮途末路,但隱隱已經有了末世之兆。聰慧如顧明舉,剛直如嚴鳳樓,宦海中起起伏伏,到頭來,不過是兩方爭鬥中被挪來移去的棋子,失卻價值就等同失卻性命。
“高相老了,能勉強撐到現在,已經不易。此情此景若是提早哪怕五年,也許鹿死誰手就猶未可知了。”葉青羽吃著碟中點心悠悠然指點江山。
溫雅臣手中的湯勺“喀拉”一聲重重碰上碗沿。被顧明舉笑話“若不是頂著將軍府的名號,早就連金殿的門檻都沒摸著就被弄死”的將府少主瞪大眼睛,滿臉不可思議,聲調一壓再壓,幾乎低不可聞:“你是說,臨江王……”
葉青羽不點頭亦不否認,暗夜之中,散淡的笑容依稀有些模糊:“也許。”
“……”溫雅臣整個人都凝固了,“臨江王不像是……”
那位王爺是當今聖上的幼弟,在先帝的所有子嗣中排行最末,也最不引人注意。在他步入朝堂前,人們總將他當做一個文弱不堪的書生,整日吟詩作畫,結交僧道文人。態度也是隨和,言語溫文彷彿街口學堂裡的教書先生。及至年歲漸長,神態間隱隱流露出皇家子嗣的驕傲與尊貴,初見臨江王的人們依然覺得他更像是儒雅敦厚的學者,而非殺伐決斷的攝政王。
偏偏就是這樣一個人,一步步走上了朝堂,一點點將天下盡收囊中。今時今日,誰還敢將他當做一個閒散王爺看待?他那文人清客般的斯文面目下,又是怎樣一副狠辣心腸?
不理會他的疑問,葉青羽喝著甜湯,淡淡說道:“只有是臨江王,顧明舉才有一線生機。”
“這倒是。”茫茫然點頭,溫雅臣獨自出了一會兒神,而後左手慢慢緊握成拳,“確實。只有那樣,那個混賬才能有機會出天牢。” 待他出了天牢,他一定要……要……
嬌生慣養大的世家子弟學不會朝堂上爾虞我詐的狡猾心機,一悲一喜都明明白白寫在臉上。看他臉色忽明忽暗,一會兒咬牙切齒一會兒又激動難抑,全然是真情流露。葉青羽低下頭,慢慢體味口中清甜的湯汁。獄中那位顧大人當真好福氣。
嚴鳳樓的身影早已遠得看不見,食攤上的兩人靜靜喝著湯,誰也不說話。他們兩個原本就聊不到一起。談學問,溫雅臣直打呵欠。談玩樂是溫少的專長,可惜葉青羽插不上嘴,常常配合著他點頭微笑,卻傻傻不知道他到底說了些什麼。溫雅臣一個人說久了,漸漸也沒了興致。
本來就湊不到一起的人吶……葉青羽越發體會得深刻,卻聽溫雅臣說道:“青羽,認識你真好。”
不同於以往的撒嬌口吻,他一字一句說得鄭重,連音調都變得低沈。葉青羽納悶,一瞬間只當是幻象:“什麼?”
“顧明舉的事……”嫋嫋熱氣從灶上的大鍋裡蒸騰而起,雲霧般四下飄蕩遊走,暗黃的燭影裡,溫雅臣目視前方沈聲開口,“這兩年我一有機會就去看他,朝裡的事我不懂,也不敢問我爹,朱大耳朵他們也從不跟我說這些。我總覺得,不知道什麼時候顧明舉就要被拉出去斬了。今天聽你這麼一說,心裡好受多了。”
不笑不鬧不作怪,難得正經端肅的姿態隔了一重朦朧霧氣,便彷彿遠得遙不可及,惟有再度重複的話語顯得尤為真切:“青羽,你真好。”
那是因為朱大耳朵他們縱然想說,胸無點墨也說不出這樣的話呀。何況,酒席宴上,誰會同你說這個?
葉青羽想發笑,卻在溫雅臣熱切的凝視下怎麼也笑不起來。他是認真的,名揚天下的繡花枕頭縱然揮金如土,縱然縱情聲色,縱然這般那般頑劣荒唐,此刻的心意卻是真的,真實得令葉青羽可以將之前種種失望一併忘卻。想要扭頭逃避,卻避無可避。不知不覺,“你真好”三個字直落心底:“我……”
想說什麼,卻什麼都說不上來,手足無措。
他的手便覆上他擱在桌上的手:“青羽……”
月朦朧鳥朦朧,煙霧朦朧,此景恰好,此情正濃。不遠不近,有人揚聲高呼:“溫!雅!臣!這不是溫少嗎?哈哈哈哈哈哈,我的溫少喲,叫兄弟好找!”
大煞風景。
溫雅臣聽而不聞,一徑牢牢握住葉青羽的手。葉青羽面上一緊,趕緊奮力掙脫。正在此刻,來人已經彎腰站到了眼前: “我遠遠瞧著就覺得這背影眼熟。果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