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宛漸漸有些坐不住,撒嬌地:“媽,您這是幹什麼呀?” ◇虹◇橋◇書◇吧◇ 第25節:第六感(2) “啊,你們談你們談,我不打擾你們。”媽媽也有些不好意思,收拾了毛線竹針要回避。臨行又特意留意了一下張之也的腳——這年輕人很有禮貌地在進門處換了拖鞋,現在他的腳上是一雙雪白的線襪。一個襪子雪白的年輕人是有教養而注重細節的,學壞都壞不到哪裡去。 這時,那個有教養的年輕人站了起來:“阿姨,您忙您的。我來,是想拜訪一下奶奶,做個採訪。” “你去你去,我不打擾。”媽媽笑眯眯地走開,很顯然,她對這個白襪子青年十分滿意。 小宛皺眉:“我媽平時沒這麼八卦的。” 張之也笑嘻嘻:“看來我這伯母路線走得挺成功。” 小宛假裝聽不見,一手拉起他便往奶奶房裡走。 比起媽媽來,奶奶反而顯得落落大方,處變不驚的樣子,很莊嚴地坐著,由著張之也鞠躬問好,只抬抬眼皮,說聲“坐吧”,一幅慈禧接待李蓮英的架勢。 張之也對小宛眨眨眼,意思是說:你家老祖母恁好派頭。 小宛暗暗好笑,對他皺皺鼻子做答。 於是採訪開始。 張之也的提問開門見山:“若梅英是哪一年來的北京?” “那可說不準。若小姐是名角兒,有一年唱北京,有一年唱上海,哪裡請就去哪裡,兩地跑著,沒定準兒的。老北京、上海人,沒有不知道若小姐的。” “那些戲迷中,是不是有位姓胡的?” “那誰記得?”奶奶頗驕矜地答,“趙錢孫李,周武鄭王,那麼多戲迷,誰耐煩記著他們姓什麼?” 小宛暗笑,奶奶答記者問時遠不像回答自己孫女兒那樣爽利,講究個迂迴宛轉,拿腔拿調地頗有幾分做秀的味道。她忍不住幫著張之也提醒:“他是胡伯的爹。” 奶奶一翻眼皮,不屑地答:“胡伯的爹又是哪個?” “他今年大約九十多歲,長短腿,是個瘸子。”小宛提醒著,一邊想,也不知道胡老頭的瘸是先天還是後天,如果也是在“文革”中打瘸的,那與胡伯可堪稱“父子英雄”了。 “胡瘸子?”奶奶愣了一愣,“不知道是不是那個胡瘸子。” “哪個胡瘸子?”得到答案,反而讓小宛不敢相信了,“您真認識一個胡瘸子?” “是啊,就是我跟你說起過的,那個給小姐做衣裳的裁縫店老闆。有一次小姐開菊宴……” “菊宴?” “是啊。那時候的伶人多半喜歡侍弄花草,好像荀慧生愛玉簪,金少山愛臘梅……”奶奶一說起這些繁華舊事就來精神,眯起眼睛,又望回那遙遠的四十年代,“我們小姐,最喜歡的是菊花。因為喜歡那兩句話:‘寧可抱香枝上老,不隨黃葉舞秋風’。她養的菊花,品種又多又稀罕,在整個京都也很有名的,‘醉貴妃’也有,‘羅裳舞’也有,‘柳浪聞鶯’也有,‘淡掃蛾眉’也有,還有什麼‘柳線’、‘大笑’、‘念奴嬌’、‘武陵春色’、‘霜裡嬋娟’、‘明月照積雪’……一百多種呢,每到秋天,擺得滿園子都是,用白玉盆盛著,裝點些假石山水,打點得要多別緻有多別緻。仲秋節的時候在園子裡設賞菊宴唱堂會,達官貴人都以能參加咱們小姐的菊宴為榮呢。” “寧可抱香枝上老,不隨黃葉舞秋風。”小宛細細玩味著這兩句詩,詩裡有傲氣,卻也有無奈。也許,這便是梅英的心聲? 張之也卻不會跟著跑題,只追準一條線兒問到底:“奶奶還記得胡瘸子開的店叫什麼名字嗎?” “記得呢,叫‘胭脂坊’。” 店招牌叫做“胭脂坊”。 胭脂坊不賣胭脂,卻賣布。 暗花,織錦,平紋,斜紋,紡綢,縐緞,燙絨,絲棉……卷在尺板上,平整地排列在一起,匯成色彩的河流。既華麗,又謙恭,像待嫁的秀女,等待客人挑選。 一旦經了刀尺,絲線,捆邊,刺繡,變成一件件衣裳,就有了獨立的生命,固定的前程。 胭脂坊的老闆站在那色彩的河前,手裡的拐像是撐船的槳,唇角噙著買賣人特有的諂媚的笑,眼睛裡卻含著恨意。他的舌頭底下,久久地壓著一個名字:若梅英! ▲虹▲橋▲書▲吧▲ 第26節:第六感(3) 壓得牙酸。 若梅英昨天又給他吃了個軟釘子,這已經不知是第幾百幾十回了。他為了捧若梅英的場,從上海跟到北京來,大銀錢白花花地扔出去,成籃的花往臺上送,可是,她連個笑臉兒也沒給過。 送去的禮物都給扔出門來,口裡猶不饒人,冷語戲弄:“就這些冠戴也好送給我若梅英?賞人都嫌寒酸。真是看一眼都覺得汙辱呢,青兒去哪裡了?還不打水來給我洗臉。” 不過是個戲子,憑什麼這麼糟踐人?在戲臺上扮久了公主皇妃,就真當自己是公主了! 胡瘸子恨哪,恨得牙齦癢癢,他好歹也算是有頭有臉有家底兒的人物兒,在上海灘說句話也落地有聲的,受到這樣一番奚落,如何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