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杜振熙輕信珠兒,任誰也想不到江玉內裡竟比外表更加奸惡,對珠兒使出那般斷人子嗣的下作手段,更想不到珠兒竟如此能忍這般手狠。
作為事主的珠兒不主動袒露,外人再有心也難以察覺,更何況珠兒正得寵,沒有必要害杜振益,更沒有能耐和理由和餘方德勾連。
珠兒這份隱忍在暗處的深恨私怨,倒推導、成就了這不可能的可能。
等杜振熙發覺不對時,方才還嬉笑滿臉的小太監臉色已變,一左一右鉗制住杜振熙,掐住她的下顎灌下一盞看似尋常的清茶。
額角抽跳,身下晃得厲害。
杜振熙睜開沉重的眼皮,身前模糊的人影漸漸清晰,不是正怡然靠窗賞景的餘方德又是誰?
“七少可算醒了。你這一覺睡得可夠沉的,瞧瞧這海面黑藍黑藍的,天也黑透咯。”餘方德怪腔怪調,淅瀝瀝斟茶遞到杜振熙跟前,“醒醒神。放心,這一杯沒有下藥。左右這前不靠岸後無追兵,你就是喊破嗓子,我也不操心。”
他不操心,杜振熙卻是無處費心。
茫茫大海猶如絕境,也許是已無路可退,她反而很快鎮定下來。
一鎮定就忍不住跑偏:諸事大吉宜出行個鬼!今年的黃曆是欽天監哪個神棍推演的?這麼不靠譜!
杜振熙撇嘴喝茶,緩出一口熱氣,“你給了珠兒什麼好處?”
“不愧是敢屢次出手救美的杜七少,反應倒快,可惜晚了一步。”餘方德笑容詭異,直若鱷魚的眼淚,“七少到底年輕,太自負了些。哪裡有什麼杜大少惹事,更沒有什麼江玉報信。我能’請’到七少同行聊解海上寂寞,多得貴府的丫鬟珠兒出主意出力。
她要的是你的命,來拉江玉的命入土,哪裡需要我許諾好處?倒是我憑白得了好處。我還當真個是強龍不壓地頭蛇,找不到機會好好’招待’七少,到底老天還是顧念我這張老臉的,叫我沒有錯失和七少的’緣分’。”
江玉和珠兒有什麼恩怨,此時已然不重要。
杜振熙仰頭乾杯,要是沒飯吃至少先把水喝夠本,能頂多久算多久,她將杯底一亮,“有勞,添茶。”
餘方德訝然抖眉毛,桀桀笑道,“七少這性子好,我喜歡。想來京中貴人更喜歡。物以稀為貴,何況七少這張臉蛋柔而不陰,美而不嬌,頭先沒能讓你替代曲大家敬獻給謹郡王,京中可還有不少好你這口兒的貴人主子,你說,我該給你挑戶什麼樣的貴人好?”
他有持無恐,真依言給杜振熙添茶,語調比之注水聲更加粘噠刺耳,“七少,你要怎麼求我?”
費這麼大的事把她帶出海,夜間不停的冒險在海上疾行,總不至於單是為了找回之前的場子這麼簡單。
杜振熙心下微動,連乾兩杯茶水,抹著嘴道,“餘內相可別墜了內相美名。您的真實目的是什麼,事到如今何必再費口舌糊弄人?”
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死到臨頭還跟他抖機靈!
餘方德臉色徒然陰沉,甩袖打落杜振熙手中茶盞,嗆啷碎瓷聲中響起他陰惻惻的尖細嗓音,“七少這麼急著知道,我就讓你早點送命。”
話音未落,就有小太監應聲推門而入,架起杜振熙就往甲板上推。
陰冷而潮溼的海風撲面而來,甲板上空無他人,整三層的大船也靜得詭異,杜振熙循聲轉頭,正要去看緩步跟出來的餘方德,視野內就闖入幾點細碎的光亮。
彷彿算準了時辰一般,那些乍然出現的光亮越靠越近,聚攏著圍向飄揚著內務府大旗的三層大船,那些映襯在燈籠光亮下的旗幟同樣飄揚,漸漸顯出來歷不善的原形。
旗幟上形狀不一的標誌,近海生活的民眾無有不知——海匪。掛著各式老舊旗幟的海匪船隻。
劃破海風的呼喝聲四起,有箭矢扎進船身,更有嘶吼著拋下小船,徑直殺向三層大船的海匪。
原本靜謐得詭異的甲板、船艙,忽然亮起漸次燈火,如鬼魅般出現的船丁、護衛應和著喊殺聲迎敵,卻明顯力有不逮,幾乎是眨眼間,就死傷大半。
唯有杜振熙所在之處,或者說,因著餘方德就在身後不遠處,她的周遭竟是最無損無傷的。
杜振熙的臉色剎那沉凝。
就算餘方德的大船能上天,入夜不過個把時辰出得了嶺南,也出不了閩南。
三地海域一向太平,海匪什麼鬼的早就是老黃曆了,當今皇上無論想對三地動什麼手腳,也不至於腦子進水,將尚且存在疆域威脅的海禁重新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