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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佛有穿透力,迴旋在大殿上久久不絕:“自利是智,利他是悲,菩薩依智慧之體,起慈悲之用,遍觀法界眾生,隨其機緣,拔苦與樂,自由自在,無所障礙。”

眾僧一起跪拜,齊刷刷口唸佛號。我身邊的一眾百姓也跪了下去,我趕緊學樣。接著他念一句經文,座下僧人就跟著唸誦,虔誠的唱經聲響徹雲霄。

這一天雀離大寺向所有善男信女免費送食物,由羅什親自贈送並祈福。隊伍都排到了寺門外,我在隊伍裡一點點向前挪,翹首企盼。他念著佛號合十敬禮,將已經包紮好的一份份食物遞送給人,手執精巧的長柄薰香杖在祈福之人頭上輕輕一點。每個領過食物接到祈福之人,都面露喜色。排了兩小時,終於輪到我,還真有點餓了。他看到是我,微微一愣,眼底流出一絲笑,對身邊的弟子耳語幾句。他將食物遞到我手上,我笑著合十回禮,頭低下祈福。頭上輕輕觸到一個器物,周身都被檀香籠住,抬眼看他,自信從容的氣質真真非凡夫俗子能比,不由得心又多跳了幾下。正要走,突然看到剛剛他耳語的弟子遞給他一串葡萄,他笑著接過,放進我手中。葡萄在龜茲是最常見的水果,也不值錢。偷偷看旁人,好像沒對我這額外的饋贈表示什麼不滿,趕緊低頭領了東西匆匆走開。

那串額外的葡萄我沒捨得吃,在素描本里扯一張紙包好,放進包裡。那天晚上他有些倦色,卻精神奕奕,開闊的眉間自信從容。想到他可能一整天都沒吃飯,光是派送那些食物就用了足足四個小時,有些心疼,趕緊從包裡拿出他送的葡萄惴惴地想如何勸他吃點東西。

他一直看著我的舉動,看到了我剝開紙露出葡萄遞到他面前,有些發怔。沒等我開口,他接過,摘下一顆放進嘴裡,對著我笑:“很甜。”

我愣一下,也摘一顆吃,真的是很甜,比我吃過的任何葡萄都甜……

我們就這樣對坐著吃葡萄,突然想到那句有名的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差點噴笑,便教給他。他的漢語還是帶有龜茲口音,繞不準,笑得我倒地。在這樣的笑聲中,突然好留戀此刻的溫馨,但願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法會里他每日都很累,卻還是堅持來我這裡。我暫時停了講課,看見他來了就想方設法讓他能好好休息。有時真的好想給他按摩,不過也只敢在心中YY一下。最後一日晚上,寺裡燈火通明,每個人都發到一盞小小的油燈。羅什在佛陀前叩首,點燃手中的油燈,座前最德高望眾的大僧走向羅什,在他手裡點燃自己的,然後一個個僧人按品階從前一人手中點燃,不一會兒,整個大殿遍佈跳動的星星火光。我也點燃油燈,捧著這盞小小的燈火,整個心靈都被照亮了。這樣神聖的氛圍中,羅什如同神靈,寶光流轉,神慧超凡,領著幾千人祈禱,將供桌上寫著往生名字的片片小木牌投入火中。喃喃的梵經盤旋迴繞,綿綿不絕地灌入耳中,此情此景,竟讓我感動欲淚。

那場法會結束後許久,我依然能不時回憶起那莊重的氛圍。再次領略了宗教的精神力量。難怪從人誕生起就有了宗教,而且,我相信會一直延續到人類滅亡。每個人都會有精神訴求,尤其在經歷苦難時。佛教會在南北朝時期在中原流傳更廣紮根更深,也是因為那是一段最慘痛的歷史時期。當我跟羅什說起這些感想時,他也微笑著表示贊同。對於具體的佛經,我絕大多數都背不出,只是從歷史和哲學角度跟他談論宗教。有時他對我所講的也不能理解,卻在思索片刻後又能以他自己的語言詮釋。一夜的時光,往往就這樣飛快地溜過,待到醒悟他該走時,不由恨起了愛因斯坦關於相對論的解釋為何如此貼切。

我繼續在寺裡勘測畫畫。有時當我盤坐在大殿外測量時,他會走進來跟弟子站在院中交談。當我坐在殿中臨摹壁畫時,他會帶一群和尚進來講法,並示意我繼續畫,不用管他們。當我在佛塔旁掂起腳測高度時,一個高瘦的身影會拿過我的捲尺,在我頭頂遮起一片天。當我口渴時,一個小沙彌會及時端杯水送到我面前,然後一襲熟悉的褐紅僧衣在門外一晃而過……

我真的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現在已經到了看見他就莫明地心跳加速,看不見他就若有所失丟三拉四。枕著他曾枕過的床,蓋著他曾蓋過的被,我都能小鹿亂撞地竊喜好一會。在雀離大寺,我手上還在畫著,目光卻會不由自主地跟著他,直到他對視上我的目光給我淺淺一笑。我當然知道我的這些反應意味著什麼。我再多看他的臉,多聽他的聲音,我會沉淪,我會不想離開。但是,艾晴啊艾晴,你可以對任何人動情,獨獨不能對他。他不是你的那杯茶,他跟你,隔著一千六百五十年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