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畢,轉身走了兩步,忽然又想起來什麼似的折回去,這回又道:“記得時時去給她換熱水,沒有熱水時,她便要將就著喝涼茶了。”
直到樹兒咳嗽了一聲,他才瞧見了小尾巴一樣黏在身後的樹兒,柔聲問:“餓了嗎?”
樹兒嘴上沒說話,卻翻了記小小的白眼給她爹爹看:你以為呢?
爹爹哄道:“乖樹兒,你先去玩一會兒,再等一等罷。”
想打發她走?哼,想的容易。樹兒偏不走,伸手拉了她爹爹的衣裳後襬不放。爹爹無奈,只得拖著她去了那位阿寶孃親的屋子。阿寶孃親不在屋子裡。長平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對東山牆的小竹林方向使了個眼色,轉眼又閃了。
阿寶孃親正抱著她的兩個小包袱坐在小竹林裡輕輕啜泣,大約是哭得累了,啜泣聲有氣無力。爹爹過去,在阿寶孃親身旁坐下,才摸出一塊乾淨帕子要去給她擦眼淚,卻轉眼被人家扯下,丟到地上去了。
爹爹依舊柔聲細語道:“阿寶,彼時你臉上蒙了帕子,我傷重,又高燒,以至於後來認錯了人,報錯了恩……可是我從始至終都沒有愛錯人,對於此,不僅是我,便是你,心裡也應當清楚得很。”
阿寶孃親極快地轉過臉看爹爹一眼,又扭過頭去,開始抽抽搭搭地哭。
爹爹又自顧自說道:“只是,不知怎地,我從前單單對你會患得患失,動輒覺得委屈……我總以為是你拋棄了我與樹兒,也因此時常對你心生怒氣,可是心裡頭卻忍不住想,假若你能回心轉意,我便帶了樹兒拋下一切,與你一道隱居鄉野,跟你到天南海北也無不可……等來等去,倒誤了這許多年,也叫你受了許多的委屈。可是,若是最終還是能夠與你在一起的話,那麼,即便晚了這幾年也無妨,我還是滿心的歡喜,滿心的感激……只是,從前總是我傷你太多,從今後,我不再是周錦延,我只做你的十二郎,可好?”
阿寶孃親臉上還掛著淚珠,卻冷冷一笑:“姓十的,我從前等了你許久,盼你來找我,盼你來救我,那時你卻遲遲不來……既然我困苦無依時你都不在,那麼如今你也不必來不必在了,咱們今生註定是有緣無分了,若是你真想報答我的救命之恩,那麼把我的樹兒還我即可。管你姓周姓十,我卻再也不是從前的那個阿寶了,你,我自然也是不會再要了!”
爹爹伸手去拉扯阿寶孃親的手,口中一聲聲地輕喚:“阿寶,阿寶,阿寶。”
阿寶孃親一個胳膊肘用力把他頂開。二人又拉扯開來,阿寶孃親掙他不過,急得抓了幾把枯葉沙土惡狠狠地往他身上灑。玉樹臨風、瀟灑倜儻的爹爹差些兒迷了眼,一時間狼狽不堪,招架不住,忙對身後不遠處正看熱鬧的小尾巴使了個眼色。
樹兒心裡早就酸得冒泡了,見狀也無需醞釀,張口就帶著哭腔、扯著嗓子喊:“爹爹,我好餓——”
阿寶孃親這才看到她,連忙偃旗息鼓,鳴金收兵,匆忙抹了一把眼淚,一把推開爹爹,過來把她抱到懷裡,連聲哄道:“乖樹兒,莫哭莫哭,咱們這就去用飯。”
為著天氣好,廚娘把飯菜都擺到了桂花樹下的石桌上。桌上擺了三副碗筷。阿寶孃親給她擦手,抱她坐好,又忍不住香了香她的小臉蛋。樹兒心裡有些兒害羞,卻又覺得不那麼生氣了。
爹爹也跟了過來,小心翼翼地落了座。阿寶孃親把手裡的筷子往桌子上一頓,橫眉豎目地冷哼了一聲,爹爹只得委委屈屈地起了身,走開幾步,不知何時又從哪裡摸出一本書,倚著桂花樹慢條斯理地翻著看。
樹兒多少有些拘謹,才吃了幾口,便與爹爹搭話道:“爹爹,你在看什麼書?”
爹爹面上露出了“你終於問我了,不愧是我家樹兒”的神情來,口中卻是雲淡風輕:“爹爹正在看從前的一首古詩,這詩很是合爹爹眼下的心境。”言罷,握拳清了清嗓子,輕聲念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爹爹雖然和她說著話,眼睛卻直直地盯著阿寶孃親看。
阿寶孃親怔了怔,又著了惱,臉上暈出一團可疑的紅雲,把手上的飯碗往桌上又是重重一頓。
爹爹只好又委委屈屈地合上書,倚著桂花樹再也不言不語了。
為著爹爹的可憐,樹兒對他的氣終於全都消了,同時也覺著這位阿寶孃親何止是可親?簡直可敬可佩。
用罷飯,阿寶孃親帶她去屋後的小溪邊蹚了一回水,捉小蟲子餵了一會兒魚,又去棗樹林裡摘了一堆棗子吃,還教她認了許多花花草草的名字。
樹兒又覺著阿寶孃親是個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