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甜苦辣鹹鮮……天地山川星月……還要有人,他們的師姐(伯)莫不是就用這麼簡單的菜來對這題麼?
又過了半個時辰,煮了八分熟之後放涼的麵條下了熱騰騰的炒鍋裡,和著蔥姜、肉丁、臘肉一通翻炒,一點醬油倒在極燙的鍋邊,麵條就變得讓人食指大動起來。
劉迷居然面帶微笑,然後往鍋裡扔了一把青菜。
熱油滾白練,紅肉勺裡香,滿滿一鍋鮮,口水流兩行。
“蘇道友,我做好了。”
她抬起頭,看向對面的“蘇玉回”,手中大勺如刀,將湯幾乎劈進放了點兒芫荽的湯碗之中,
“做好了?”
蘇玉回慢悠悠睜開眼睛,打了個哈欠,下一刻,便已出現在了劉迷的面前。
“一盤炒麵,一碗湯,一顆糖醋蒜?劉道友,我們說的是以一道菜做出酸甜苦辣鹹鮮,要有天地人和山川日月在其中,您做的這東西就算是用來忽悠我,也實在是太過敷衍了。”
“我一共做了六十份,至於我做的到底是不是蘇道友你要的,找旁人來嚐嚐,不就知道了?”
那麼且高且深的題目,劉迷卻只用這樣簡單的,甚至跟那些修士隨便吃的包子也不相上下的炒麵配湯來應對,竟然理直氣壯得彷彿自己是做了一桌的珍饈。
來見證此次道統之爭的眾人慢慢湊了過來,他們都已經以道心立誓,此次評判務必公正。
“各位在吃之前,我還有一事相托。”
在遠島帶著味館眾人打拼這許多年,對著外人的時候劉迷的表現已經極為出色了,她行了一禮,才繼續說自己的請託。
“請各位先和一口湯,再吃炒麵,然後再喝一口湯,多謝了!”
她一側,有女子含笑問道:“那這糖蒜什麼時候吃?”
劉迷回頭看過去,仍是在笑的:
“想吃的時候就吃,才是對的。”
想吃的時候就吃?
這當然是對的。
在這一瞬間,要不是強烈的求生欲,宋丸子簡直想把劉迷抱起來,然後呼嚕她的頭毛兒說:
“你果然是我教出來的徒弟!”
《上膳書》中,將食修從狗不吃貓不食開始層層分級,其中的“調五味”一重所探究的,不過是一個人為何而做飯而已,何謂生死至情,何謂心有所持,食修們都要在突破“調五味”一重時堪破。
也就是在這裡,世人千奇百怪,其前路,亦有無數岔道。
她與上善不同,劉迷與她也不同。
這令人何其欣喜!
宋丸子的眼中是壓抑到了極點的愉悅和得意,幾乎要發出光來,劉迷看著她——晃了晃手裡銀光閃閃的大刀。
好吧,雖對食修之道有了新的感悟,劉迷就是劉迷,想要砍師父這事兒也快成了執念了。
按照劉迷所說,樊歸一端起了那一碗幾乎沒有調味的雞湯。
然後慢慢地喝了一口。
平庸、寡淡,最後的一點餘味,就像是一陣再普通不過的風,直直地撲過臉頰……樊歸一臉上沒有表情,又端起了炒麵,然用筷子夾了一口,放進了嘴裡。
與那乏善可陳的雞湯相比,這一盤炒麵著實精彩。
鮮肉香嫩,臘肉鹹香微甜,青菜沾了恰好的味道,入口清脆,調味的時候大概放了茱萸,整盤炒麵微微有一點辣意,卻只是恰到好處的開胃。
不僅如此。
樊歸一的手微微一頓。
在這一瞬,他明知自己是站在攬月崖的頂上,卻又覺得自己在一條路上,那路是他走過的,極為熟悉,從夜晚走到白天,耳邊甚至能聽到隱隱蟲鳴被清晨時分早起的鳥兒給壓了過去。
那些路上,他看過無數次的日升月落,還聽過海浪的歡騰與低吟,見過最平凡的耕種者,亦交到過最有趣的朋友。
只是幾口飯而已,道心堅定如樊歸一也有這般奇異的感受,那就更不用說其他人了。
一時之間,整個攬月崖上,那些吃了劉迷那飯的人都雙眼微闔,面露微笑,不約而同地,他們都想起了些自己曾見過的風景。
修真者的一生何其漫長,他們卻沒比凡人多長一個腦袋,能記住的事情也不過那些而已,更多的,藏在他們的記憶深處,待時光悠悠輾轉,甚至不再露只鱗片爪。
比如他們曾見過凡人亦全力與天相爭,也見過最普通的修士毫無畏懼地死在海疆戰場上,他們也笑過哭過,和凡人並無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