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宮室依舊靜謐,我一進門便望見了榻上的母親,她鬢髮齊整,一身素淨常服,正低頭專心地做著針線。我訝然,記憶中,母親是向來不愛幹這些事的。
“姮來了。”母親抬眼看見了我,停下手中的活。
“母親。”我行禮。
她露出淡淡的微笑,讓我在旁邊的席上坐下,繼續做活。我偷眼打量,母親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似乎不曾為什麼事心緒不寧。我往她手上望去,只見縫著的是一件絺衣,半舊的顏色,質地看著很柔軟。
“這是你君父的,”母親忽而開口了,邊縫邊說:“他夏日裡最愛這絺衣,今年取出,發現衣袂殘舊,臨走前囑我縫補。”
“如此。”我頷首。心中好奇,宮中侍奉之人這麼多,父親卻一定要母親來縫。看看母親,她兩眼專注地看著絺衣,一針一針縫得仔細。她的臉至今消瘦,卻覺得那蒼白中此時有些說不出的柔和。
四周一片寂靜,我和母親誰也沒有說話,只餘針線穿過衣料的細微聲音。線漸漸短去,母親打結斷下,重新紉針。她把線頭捻尖,卻怎麼也穿不進針眼。母親微微皺眉,我起身坐到她身旁,接過針線,幫她紉好。
“到底是年輕人。”母親笑道。我將針線遞還給她,她接過,視線在我的手上停留了片刻,唇邊淺淺莞爾:“姮不久也將為夫君縫衣了。”
我的心提了提。母親將針線和絺衣放在一旁,轉過身來,面對著我:“彀父說,你與晉侯撤去了婚約?”
我點頭:“然。”
母親看著我,目光復雜。“為何?”她輕輕地問。
我動動嘴唇,沒有回答。
母親注視了好一會,沒有追問下去。她將身體靠向旁邊的小几,道:“姮不說也罷。母親曾憂你執於情愛,將來自苦,如今看來……”她嘆了口氣,露出一絲苦笑:“姮,有時覺得你像極了母親,卻又偏偏懂得適可而止。”
我詫然望著她。
“那時,她也是公女這般年紀……”驀地想起摯任那番話,母親的既往如同罩著一層面紗,似乎可以隱隱地分辨出輪廓,卻依舊朦朧而神秘。
“虎臣輿待你若何?”母親忽然問道。
我一怔,終於提到了。“虎臣輿待姮甚好。”我回答說。
“如此。”母親笑了笑,道:“虎臣輿年輕勇武,得王室委以要職,彀父也盛讚其為人純直。想來,”她看著我:“虎臣是愛極了姮,否則也不至於當眾強贄。”
我不語。
母親緩緩道:“母親也想過了,虎臣雖無父母,只是畿內諸侯,卻前途遠大,不失為上佳人選。且,這婚姻乃他辛苦求來,日後定珍惜待你,姮嫁去,家中地位必可無憂。母親之意,你可明白?”
堂上一片寂靜。
母親的分析永遠這樣理性。
稍頃,我頷首道:“明白。”
母親微笑,一貫的慈祥。自始至終,她沒有提起過王姒的事,這似乎成了我們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觸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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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我遵照母親的吩咐,再去同她一起用小食。出乎意料地,在宮門外,我遇到了姝。
她已經及笄了,長長的頭髮攏作層疊的髮髻,配上窈窕的身形,臉上雖未施朱粉,卻掩不住天生的明豔和嫵媚。
兩人照面,姝沒有一絲表情,規矩地與我見禮,然後看也不看我一眼地走了。
堂上,母親還在縫著絺衣,神色自若。
“姝來此何事?”我問。
母親淡淡地說:“來答課業。”
我點了點頭。“母親,”遲疑了一會,我說:“將陳媯釋出吧。“
母親看了我一眼,面色無波,仍舊穿針引線:“為何?”
我不緊不慢地說:“母親,婚姻之義,在於修二姓之好,倘新婦對母家心懷怨忿,不知又當如何?”
母親頓住,抬頭看著我。
“母親,”我輕聲說:“姮聞陳媯禁足以來,啼哭不止,姝也因此憔悴不已。懲而戒之,本無可厚非,然,過而生忿則適得其反。且,新婦出嫁而不得見生母,旁人不知其中事由,必生議論,免不了要誤解母親。而若是此時將陳媯釋出,乃合人情之舉,薄懲已施,而上下折服於母親仁厚之心,豈不更好?”
母親沉吟,若有所思,良久,緩緩頷首:“確是有理。”她注視著我,眉間舒展開,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