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部分

小樹慢慢長大

蔡明亮導演拍過一部紀錄片,叫做《小樹慢慢長大》,我借來做這篇文章的標題。蔡先生在自己的工作室外也種了一棵小樹,看著它慢慢長大。這個行為很酷,可惜我學不來,我沒有自己的土地。

據說種樹會上癮,因此有人會一棵接一棵一直種到死掉那天。這個說法不知相信的人有多少,因為我們看到的行為多是上癮的砍樹,一棵接一棵砍,尤其是珍貴的樹種,一直砍到自己死掉那天。

珍惜植物的生命,甚至被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史懷哲定義為仁慈:一個農人在田地裡為他的牲畜收割牧草是應當的,而若他在回家的途中,故意踐踏路邊的一株野花,那就是殘忍。不知有誰會聽信史懷哲的勸說,善待卑微的植物。可是植物(尤其是樹)的某種特性,恰恰是最有價值的,能成為人類的教師,那就是它的“慢慢長大”,這裡麵包含了成長和耐性,它們是樹的天性。而人類當中,只有極優秀的那一群人,才會在後天意識並且養成“成長”與“耐性”。

馬克·吐溫有次被問到“什麼是人最重要的信條?”他說:毫無疑問,是成長,我們必須持續不斷地改變自己,一直到生命的結束。馬克·吐溫年輕時是個沙文主義者,自大狂。我們年輕時很像他。眾所周知,馬克·吐溫後來“成長”為一個信奉種族、人類平等的人,一個視自由為最高價值的人,一個以幽默和譏笑抵擋所有殘忍與短見的人;同樣進入了中年,我們倒是沒有一點像他了。

成長,能讓一個人掙脫醜陋的繭。可惜的是,我們並不是植物,一生下來就開始成長,永不停歇,直到死亡。我們可以在很年輕時停止成長,把生命剩下的所有時間用來美化那層醜陋的繭。

樹木最好地詮釋了“成長”的內涵,一是把“成長”視為生命的最本質的特徵,自我否認、自我懷疑、自我更新能使“成長”過程進行到生命體的最後一刻。

第二點,恐怕失傳得列為久遠:成長只能是緩慢的。一棵小樹只能慢慢長大,搞拔苗助長行不通,所以,緩慢在植物那裡,還是成長的基本準則。而焦燥的人並不會死,所以,緩慢就在人類社會成為稀缺元素,你可以碰到從來不讀經書的信徒,從來不寫作的文學家和從來不誠實的評論家,從來不做一件小事的救世者與從來不坐在書房的大學教授,從來不接受新知的批評家與只相信騙術的投機者……一天之內,你可以碰見上百位這樣飛快地哼哼著奔跑的人,好像要帶領我們到幸福彼岸,其實,只不過是盤旋在一顆腦袋頂上的蚊群而已。讓人心酸的是,他們盤旋著的下方,似乎並沒有一顆腦袋。

像蔡明亮一樣種一棵樹吧,至少,也得經常看一棵樹,看看它們怎麼慢慢長大的,開始像馬克·吐溫一樣慢慢成長,不要停下來。

※虹※橋※書※吧※WWW。HQDOOR。COM

第3節:委身於人

委身於人

“委身於人”這四個字,它現在主要的意思是和他人發生了性關係,而且似乎是姿態主動;可是,我不想順著這層意思說,縱使我知道你想讓我說下去,也不得不小小地得罪一下你。我要從肉體完全回到精神,說說“委身於人”的另一層意思,那就是體會他人的處境,感同身受。聽起來好像不怎麼樣,但是有一個人卻把它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思潮,崇拜者甚至說他名字的亮度,已經要超過福柯和德里達。

我在《南方週末》上的“我是雞湯”,是一個問答專欄,後來,我接到不少郵件問我這樣下去,聽了太多別人的訴說,會不會瘋掉?這樣的問題無法回答,如果我說“還沒瘋”,那麼這個宣告就有點瘋狂的意味了;而謙虛地表示“我已經瘋掉了”,又顯得很清醒。但這樣的疑問觸動了一個很好的話題,那就是,作為人來說,真正的傾聽是一項危險的工作,傾聽你自己和別人,都是如此。所以,多數人的選擇是按照習慣生活,從不傾聽自己,把自己所有敏銳的心智搞成啞巴,再也不會開口煩人。不想這樣從眾,或者,你也想開個問答專欄,那麼,聖人托馬斯的一句話可以相送:要記住,人很壞,總在邪惡邊緣遊走——這句話不像聖人說的——心灰意冷、玩世不恭。不好意思的是,它正對我胃口。

以傾聽作為職責的,最著名的,莫過於神父了。有一則故事是這樣的,某人去向神父懺悔,他說:法官及陪審團都堅信,那樁分屍案是連嶽乾的,其實不是,那是我做的。懺悔完畢,兇手煥然一新地走掉,這個神父內心受不了了,但是他又必須保守懺悔者的秘密,於是,他向另一個神父作了懺悔,然後煥然一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