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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叫找上門就是了?你躲到安徽去了,爸爸媽媽躲到哪裡去?”

“為什麼要躲?我們只是爬了一趟黃山。”

“那你為什麼把手機關了?”

“手機沒錢了嘛,沒錢了開機做什麼?”

王大夫語塞了。他聽出來了,弟弟真的沒有躲,他說話的口氣不像是“躲起來”的樣子。他的口吻與語氣都坦坦蕩蕩,裝不出來的。弟弟真是一個偉人,他的心胸無比開闊,他永遠都能夠舉重若輕。王大夫急了,一急聲調就大了:“你怎麼就不愁呢?欠了那麼多的錢!”

“愁什麼?我欠他的,又不是他欠我的。”

“你就不怕他們對父母親動刀子?!”

“他動就是了。煩不了那麼多。多大事?才幾個錢?誰會為了這幾個錢動刀子。”

“欠錢怎麼能不還呢?”王大夫說。

“我沒說不還哪。”

“那你還哪。”

“我沒錢哪。”

“沒錢你也要還哪。”

“你急什麼呢?你——急什麼?”弟弟說,“放著好日子不過。”

弟弟笑了。王大夫沒有聽見笑聲,但是,王大夫感覺出來了,弟弟在安徽笑。弟弟這一笑王大夫就覺得自己猥瑣得不行,從頭到腳都沒有活出一個人樣。王大夫突然就是一陣慚愧,匆匆把手機關了。

王大夫站在馬路的邊沿,茫然四顧。

王大夫想起來了,在南京,老百姓對弟弟這樣的人有一個稱呼:“活老鬼”。王大夫一直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王大夫現在知道了,“活老鬼”是神奇的,誰也不知道他們是怎樣活在這個世界上的,這是一個天大的秘密,暗藏著妖魅的魔力。每個人都擔心他們活不下去,可他們活得挺好,活得比大部分人都要好。他們既在生活的外面,也在生活的裡面;既在生活的最低處,也在生活的最高處。他們不樂觀,也不悲觀,他們的臉上永遠懸掛著無聲的微笑。他們有一個最為顯著的特徵,也可以說,招牌。那是他們的口頭禪。這個口頭禪涵蓋了他們全部的哲學,“煩不了那麼多”,“多大事”。——無論遇上天大的麻煩,“多大事”?“煩不了那麼多”。

“多大事”,太陽就落下去了。“煩不了那麼多”,太陽又升上來了。太陽每天都會升起來,“煩不了那麼多”。太陽每天都會落下去,“多大事”?

回到推拿中心的時候小孔還在上鍾。王大夫卻懶了,陷在了沙發裡,不願意再動彈,滿腦子都是錢。不管怎麼說,在錢這個問題上,王大夫打算做兩手的準備。先把錢預備好,這總是沒錯的。誰讓弟弟是作為自己的補充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呢,王大夫決定了,也讓自己做一回弟弟的補充。王大夫黑咕隆咚地,笑了。這就是生活了吧?它的面貌就是“補”。拆東牆,補西牆,拆西牆,補東牆。拆南牆,補北牆,拆北牆,補南牆。拆內牆,補外牆,拆外牆,補內牆。拆高牆,補矮牆,拆矮牆,補高牆。拆吧,補吧。拆到最後,補到最後,生活會原封不動,卻可以煥然一新。

從理論上說,向小孔借錢不該有什麼問題。但是,話還是要說到位。小孔在金錢這個問題上向來是不好說話的。商量商量看吧。十點鐘不到,小孔下鍾了,王大夫便把沙復明拉到了門外,小聲地告訴沙老闆,他想和小孔“下早班”,“先回去”。所謂“下早班”,是推拿中心針對“上早班”而制定的一項規定。推拿中心在上午十點之前畢竟沒什麼生意,所以,大部分推拿師的正常上班時間是上午的十點。但是,推拿中心的大門總不能在上午十點鐘還鎖著吧,就必須有人先過來。這個先過來的一小部分就叫“上早班”。既然要“上早班”,“上早班”的人在前一天的晚上就可以提前一個小時“下早班”,這才公平。沙復明摁了一下報時手錶,北京時間晚上十點,離“下早班”還有一個小時呢。

沙復明的管理向來嚴格。在上下班這個問題上,他一直都是一視同仁的。剛剛想說些什麼,突然明白過來了。人家是戀人。王大夫畢竟也是第一次開口,難得了。管理要嚴,但人性化管理總還是要講。沙復明說:“行啊。不過醜話說在前頭,這一個小時你要還我。下不為例。”王大夫說:“那當然。”王大夫還沒有來得及轉身,沙復明的巴掌已經摸到他的肩膀。拍了一下。又拍了兩下。

這最後的巴掌意味深長了。王大夫突然就醒悟過來了,一醒悟過來就很不好意思。“不是。”王大夫連忙說。“不是”什麼呢,王大夫又不好解釋了。沙復明倒是痛快,說:“快走吧。”這就更加地意味深長了。王大夫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