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供銷社打一瓶。母親把五毛錢放到床邊,也沒有掀蚊帳。她只好轉身起床,一巴掌拍死了那隻大蚊子,手上沾了一大塊血跡。她穿好衣服,洗了洗手,連臉都沒有洗,就拿起醬油瓶去供銷社。她在漸漸長高,走在陽光裡,總覺得短褲太短了,很想化成地上短短的影子。
供銷社的主人姓陸,是一個單身漢,所以供銷社也被稱為老陸的店。總之無所謂,反正你說供銷社還是老陸的店都一樣,大家都明白你說的是路邊的那家飄蕩著特別的味道的賣各種各樣東西的商店。那裡一年到頭黑黑的,讓人無法看清貨架上到底擺著些什麼。不過無論你要什麼,老陸都會幫你找出來,像是變魔術一樣。別說油鹽醬醋茶鋤頭斧子鐮刀女人用的衛生紙燒香用的黃紙這些日常離不開的傢什,這裡有時候還會賣一些大家都沒有見過的奇奇怪怪的東西。她記得有一次那裡就在賣鴛鴦。當時有很多很多人圍著一窩長得像小鴨子的傢伙。老陸說,這個就是鴛鴦啊,你們沒見過吧?這是我表哥從江南運過來的。雖然家家都有繡著鴛鴦的被面,但是真正的鴛鴦,這些人可是沒有見過呢。很多人真的當場買了一對。她很期望母親也買一對的。但是母親說,一隻鴛鴦四塊五,一對鴨子才一塊錢,鴛鴦又不會生蛋。
鴛鴦這麼嬌貴,那些買了鴛鴦的人家自然不是像養鴨子一樣早上把它們放出來晚上再圈回去,而是把它們一直關在家裡。她因而沒有機會看到它們。然而據說這些叫鴛鴦的鳥不出幾日就紛紛地死去了。人們憤怒了,暗自咒罵老陸,說他店裡的醬油都是兌了水的,有人見他從鹹菜缸裡撈出蛆來,還說他難怪會討不到老婆。這些話當然不是在老陸面前講的,因為大家還是每天都要去供銷社打醬油買肥皂,還是要半真半假地說,老陸,要是沒了你這的醬油,我都咽不下飯。她想不太明白這些事情其中有什麼關聯。她又想,也許本來就沒有關聯,一個人因為錢去喜歡和厭惡另外一個人是很合理的吧。有一次母親給了她一塊錢,打完醬油還剩下五毛錢。她覺得那一天她特別喜歡母親。
她在門口已經可以分辨出裡面有鹽、醬油、鹹菜還有化肥的氣味。店裡的空氣涼涼的,比外面舒服很多。時間還早,店裡只有老陸一個人。他正在聽收音機,一個男人的聲音說歡迎收聽新聞廣播接著是哧哧聲,然後是有人在唱歌,聲音細細的,分不清楚是男是女。老陸看她站在門口,笑著說,今天不上學堂啊?她說,今天星期天,我媽讓我打醬油。老陸起身,從櫃檯裡面的缸裡舀了一勺,不多不少剛好一瓶。老陸從口袋裡掏出一袋花花綠綠的糖豆對她笑。她說,我只有五毛錢。老陸說,我們還是老辦法。你來坐坐,我就給你。她望了望門外,陽光落在臺階上就停止了,門裡面的一切還是黑黑的。老陸把勺子放回缸裡,把糖豆放在櫃檯上,坐在櫃檯裡面的椅子裡。她推開櫃檯的門,進去坐在老陸的腿上。老陸的手又熱又潮,讓她想到早上醒來時候身下的席子。她盯著櫃檯上的糖豆,包裝還是完好的,但是有幾顆似乎已經開始融化了,它們也必然沾著這裡的氣息還有老陸的氣息。她突然後悔早上沒有洗臉。收音機裡說,下面播送天氣預報,今天天氣晴,最高氣溫三十八度……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寂寞是讓人喜極而泣的事(2)
她吃過早飯開始寫作業。她喜歡數學作業,幾道算術很快就可以算完。語文作業就很麻煩,總是要抄書,抄得手腕都疼。語文老師最近心情不好。同學們說,老師要嫁的男人娶了校長的女兒。從前一篇課文抄五遍,現在要抄十遍。這周是抄《落花生》十遍。抄到第七遍的時候,電工叔叔來家裡。電工叔叔和往常一樣給了他兩毛錢,讓她出去玩。她說,我沒寫完作業呢。母親說,晚上再寫也不晚。她就去河邊。
河邊生著很多野蒿。中午的時候,飛倦了的蜻蜓們落在野蒿上睡覺。她躡手躡腳走過去,捉住一隻紅尾巴的蜻蜓。有一些被驚走了,還有兩隻依舊在那裡睡著。她撿起一支狗尾草杆,穿過蜻蜓的胸,然後移步到另外一片蒿叢。這樣很快就串了一串蜻蜓。她看著這一串死蜻蜓順著河流流走,覺得有些累了。她知道,家裡的門已經從裡面被拴上了,所以不能回家。她眯著眼睛躺在草地上,揪下一片草葉子,放在嘴裡吹出沒有調子的聲音。沒有風,臉上的空氣熱熱的,楊樹葉的顏色無法分辨出究竟是綠色還是青色。有人踢了她一下,她睜開眼睛,看到刺眼的陽光裡站著一個男孩。男孩說,吱吱呀呀,你把老子的魚給嚇跑了,你去別的地方吹。
她從地上起來,看到自稱老子的男孩其實和她差不多高。男孩轉身走了。原來他在河遠處釣魚,為